屏风后的琰明澈，呼吸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这些话听起来通俗直白，甚至夹杂着许多不常见的词语，但如果去掉那层玩笑的外壳，仔细思考，却是一套极其系统、逻辑严谨、且非常实用的方法！
从信息源的建立与管理、情报的甄别与交叉验证、分析判断，到外部网络的拓展、秘密行动的策划部署、风险控制，乃至对人心的洞察与利用，几乎各个环节紧密相连、层层深入，直指权力斗争的关键！
这个看似喜欢开玩笑的小六子，尽管之前已经高估他了，可今天……
他绝不是普通人，能力远超常人想象！
丽妃沉默了很久，暖阁里安静得只剩下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声音，以及钱小六自己那有点紧张的心跳声。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器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认真，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重要的意义。
“你说的这些，如果能够小心地去做，确实很有帮助。”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落在钱小六脸上，那眼神复杂，带着审视，带着惊讶，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如果真的要开始做，不容易。”
钱小六心中猛地一惊，仿佛突然感觉非常寒冷。
娘娘这语气…这眼神…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也不是单纯的考校！
这是…这是真的动心了？
而且听这意思，好像…好像还真打算让他来承担这个重任，让他把刚才说的都变成现实！
他瞬间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升到头顶，刚才还轻松的气氛瞬间消失，谈话的性质好像突然变得非常重要和危险！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收起了脸上那副玩笑的表情，说话也变得非常谨慎起来。
“娘娘说的是，此事…此事非常重要，牵涉很广，确实…确实得认真考虑，仔细思考，非常小心才是。”
丽妃看着他瞬间从轻松变得无比警惕严肃的样子，嘴角稍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恢复平静。
“行了，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
钱小六躬身行礼，动作标准，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暖阁，那一步三挪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外，屏风后面就转出一个人影。
正是太子琰明澈。
他脸上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愕，眼神复杂地看着门口的方向，似乎想再次看清那个离去的身影。
这小子……刚才那番话，什么“二师兄”、“大数据管理”、“plan b”……
虽然用词古怪得让人想捶他，但细细一琢磨，那思路清晰得可怕，简直是把一套完整的秘密情报机构搭建方案，用一种极其不正经的方式给抖落出来了！
琰明澈脑中念头飞转：这货真是个太监？确定不是哪个兵法大家或者权谋老妖怪投胎转世忘喝孟婆汤了？
他几步走到丽妃面前，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奇和一丝哭笑不得：“小姨，你……你说的这个人选，该不会就是刚才那个……”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形容那个奇葩。
“就是那个御膳房的钱小六？”
太子殿下感觉自己的认知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这也太巧了吧！简直像是刻意安排好的一样！
“实不相瞒，侄儿想要组建‘观风处’的想法，最初的引子，就是这小子给的！不怕小姨笑话，当初，侄儿正是化名为小福子去接近他、试探他，亲耳听他提及了那些关于‘眼睛耳朵’、‘专门管事的部门’的想法，回来后反复思量，孤才最终下定决心，要办这件事！”
太子脸上带着一丝自嘲和惊叹混合的复杂神色，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惊奇：“今日听他亲口一说，什么‘大数据’、‘plan b’的，虽然词儿怪，但那思路……简直就是把他当时随口说出的零散想法，给系统地甚至超前地完善了！”
“没想到小姨竟然也看中了他！说实话，若非无法完全确定他的忠心，又觉得他这性子……太过跳脱，他确实是执掌‘观风处’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之一！”
丽妃看着自家外甥那震惊又带着几分“这世界真奇妙”的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波动。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太子身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殿内的烛火，眼神却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明澈，本宫有办法保证他的忠诚！你……可知此子真正来历？”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又异常清晰。
“他……他就是当年孙相国蒙冤之后，侥幸存活下来的唯一血脉——孙礼！是本宫恩师孙不惑的亲骨肉！”
琰明澈感觉头脑一片空白，震惊得无以复加！
孙不惑！
那个以刚正闻名、最终却落得通敌叛国、满门抄斩下场的先帝朝名相！
小姨的启蒙恩师！
钱小六那个满嘴跑火车、看着吊儿郎当、却总能语出惊人的小太监……
竟然是孙相遗孤！
这……
这简直难以置信！
丽妃紧紧抓住了太子的手臂，指尖用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恳切。
“护住他，将来设法助他为孙家沉冤昭雪，不仅是你能够得到他真正的、毫无保留的效忠，更是为你自己增添了极大的助力，一个能洞察一切、关键时刻能发挥巨大作用的人才！”
“孙家冤案牵连甚广，影响深远，为孙家昭雪冤屈，更是将来你收拢天下士子人心的关键所在！他的忠诚，有孙家的血海深仇和本宫这条性命作保！够不够……”
琰明澈心神剧震！
他瞬间明白了！
明白小姨为何如此郑重其事地推荐这个看似不靠谱的人！
明白为何他在处理内务府刘肥那件事上，手段会那般老辣果决！
孙相之后……
难怪！难怪啊！
这简直是天意！是上天送给他的一份厚礼，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考验！
他看向丽妃，看到她眼中那份沉痛、决绝与期盼，心中再无半分犹豫。
“好！”
琰明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皇室子孙应有的决断。
“孤信小姨！就用他！”
他眼中闪过锐利的光。
“孙家冤案，孤亦早有耳闻！若真是天大冤屈，将来，必定有昭雪之日！这‘观风处’，正好可以作为第一步！”
丽妃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眼中却迅速涌上水汽，但她强行忍住。
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
两人重新坐下，之前的惊愕和感慨迅速被冷静和缜密取代。
姨甥二人压低了声音，开始仔细商议起“观风处”的具体细节。
“初期，‘观风处’不能有任何名目，就挂靠在东宫詹事府下一个不起眼的司簿处名下，对外只说是整理典籍档案，掩人耳目。”
太子沉声道。
“钱小六……不，孙礼，他的身份是最大的秘密，绝不能泄露。明面上，他依旧是御膳房那个不起眼的小太监，甚至可以是我锦绣宫的人，方便我从旁照应。暗地里，他才是‘观风处’的实际掌控者。”
丽妃补充道。
“初期目标，必须是宫内。先将宫廷内部的关系网、消息渠道彻底摸清、掌控住，肃清内鬼，稳固根基，再图宫外和朝堂。”
“人手，初期宁缺毋滥，必须是他亲自挑选、绝对可靠之人。资金，孤从私库里拨付一部分，小姨你这边……”
“我这里可以借着内务府采买或者赏赐的名义，补贴一部分，不会留下痕迹。”丽妃立刻接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人员、资金、运作、保密等各个环节都初步敲定。
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小心翼翼，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个计划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孙礼本人知晓，绝不可让第四人知道！”
丽妃最后郑重叮嘱。
太子重重点头，眼神坚定：“小姨放心，孤明白轻重。”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心中已然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