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忍不住向侧间瞟了几眼。
她之前也尝试过悄悄到侧间找书看,可惜,才进去,才抽出一本《金簪记》,便被发现了。乔氏紧跟在她身后走进来,苦口婆心的劝她,“乖女儿,等你养好身子,上学之后再用功,好不好?”温柔劝着,从她手中把书拿过来,看也没看一眼,便放回到了书架上。
玲珑窘的红了脸。用什么功啊,我要看的是《金簪记》好不好?虽然还不知道这本书到底在讲什么,可是从书名上看分明是这个时代的言情小说,看言情小说也算……用功?
“我不是要用功……”玲珑小声辩解。
乔氏明显的并不相信她,柔声敷衍,“不用功便对了。”忙不迭的拉着玲珑出了侧间,好像那书架上的书会吃人似的,务必让自己的宝贝女儿远远避开。
“我今晚如果偷偷溜进去,是不是还会被逮个正着?”玲珑又往侧间瞟了眼,心中默默评估。
她一点把握也没有。不过,今天既然这么顺利的解决了饮食问题,阅读问题是不是也可以迎刃而解呢?但愿好运吧。唉,我不只需要舌尖上的美味,也需要精神上的食粮啊。
喻大爷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最右侧一格黑色书架,第三层第十本书,珑儿去拿过来。”
玲珑精神一振,“是,爹爹。”喜滋滋的往侧间走。
乔氏轻柔的反对,“拿书做什么,说说话倒不好?”喻大爷轻轻笑了笑,“那是本野史,我才瞧过,正要讲给你和女儿听。”乔氏脸色微红,却还是嗔怪着,“便真是要拿,让丫头们去便是,支使女儿,你舍得么?”喻大爷笑而不语。
玲珑脚步轻快的回来了,“爹爹,第三层第十本书,便是这本了,《宏初见闻录》。”
她把《宏初见闻录》双手捧给喻大爷,双眼闪烁着快活的光芒。
看书名这应该是本野史,应该会很有趣吧?我不想用功,不想看经史子集,也不想研究诗词歌赋,只是想有个消遣罢了,这本书正合我意!
喻大爷接过书,笑着夸奖:“珑儿乖。”乔氏方才是有些嗔怪的,这会儿看到玲珑笑容可掬的小脸蛋又觉高兴,拉玲珑坐在身边,“这本书你爹爹才瞧过,要讲给咱们听。”玲珑不由的一乐,“这可真是太好了。”
有声读物呢,真高级。
竖排版繁体字的书看着肯定费劲,有人给读出来,何等的享受。
《宏初见闻录》是开国之初一位名士所著,用词典雅讲究。对于玲珑来说,便是十足的文言文了,并不是很容易理解。喻大爷大概很明白自己小女儿的学问见识有多少,但凡念到玲珑不大明白的地方,总会停下来,细心的、逐字逐句的讲解。
喻大爷的声音低沉动听,解释得也很清楚,玲珑听的入了迷。
这是个架空的朝代,开国历史和明朝很相似,太-祖皇帝出身平民,率兵把异族统治者逐出中原。接下来也和明朝相似,太子早逝,太-祖皇帝驾崩后皇太孙即位,侄弱叔强,天下最终被皇叔夺了去。不过,在这里夺得天下的是太-祖皇帝第七子,代王。太-祖皇帝在世时以金陵为京师,以开封为北京,代王即位之后依旧以金陵为京师,但是,以北平为北京。也就是说,这时候的政治中心还在南方,但是皇帝很注重北方防线。这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帝,即使不想开疆拓土、积极扩张,也不屑于偏安一隅。
“原来这个朝代的历史是这样的……真想再知道一些,可是,我困了……”听着听着,玲珑的脑袋慢慢靠到了乔氏肩上;听着听着,玲珑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孩子。”喻大爷和乔氏见她睡的香甜,都觉好笑。
喻大爷放下书,催促妻子,“女儿都睡着了,安置了吧。”乔氏抿嘴笑,“女儿睡了你便不讲了么?我不依。”喻大爷见妻子秋波流转,顾盼生辉,不由的心神一荡,低声道:“谁说不讲了?安置之后,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乔氏听了,晕生两颊。
玄玉、玄珠是乔氏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玄玉稳重,玄珠机敏,素为乔氏所倚重。这晚乔氏便命玄玉、玄珠陪侍玲珑在暖阁中睡了,再三交代,“夜间时常看看姑娘有没有蹬被子。姑娘若要起夜,定要给她披上衣裳,不许着了凉。”玄玉、玄珠自是满口答应。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玲珑起床梳洗了,和父母一起用早点。乔氏夹了块素饼给她,“你爱吃这个,娘特地命人做的。”玲珑道谢接过来,瞅了好几眼,忍不住小声跟父母商量,“爹,娘,明天换肉饼行不?”
“瞧瞧把我们珑儿馋成什么样了。”喻大爷和乔氏忍俊不禁。
“爹爹,您若闲了,替我撰枚闲章吧,只四个字便好,无肉不欢。”玲珑火上加油。
喻大爷和乔氏脸上笑容愈盛。
“要什么字体?小篆?行草?章草?”喻大爷问道。
玲珑连饭也不吃了,停下筷子用心思量,“哪种字体啊?”
这么风雅的闲章,字体当然越古老越好,最好是甲骨文……可是,甲骨应该若干年后才被发现,这时候的考古学者只是在书斋中研究碑文、铜器铭文,并不去田野里考察和发掘。中国的田野考古,是很多年之后的事。甲骨文,如今还没有这种说法。
“钟鼎文?”玲珑琢磨半晌,讨好的看向喻大爷。
自己这要求是不是太啰嗦了?父亲再有学问,也不见得会钟鼎文啊。钟鼎文是很难很难的,除非专门的学者,平常人不会认识的,更加不会写。
话出口后,玲珑自己也有些后悔。
喻大爷嘴角抽了抽,“若要钟鼎文,喻家除了你祖父之外,没人篆得出来。”
喻老太爷醉心于考据之学,搜集了不少周代青铜器,对于青铜器上的钟鼎文,颇有研究。
“这样啊。”玲珑心虚的笑笑,“那,爹爹您看吧,您觉着哪种字体好看,便是哪种。”
在喻家,喻老太爷便是理所当然的一把手、最高领导。跟喻大爷提这样的要求玲珑还成,若换了喻老太爷,她可没这个胆子。
乔氏瞅瞅这父女俩,道:“女儿,用狂草好不好?你爹爹善狂草,援毫掣电,随手万变。”
“甚好,甚好。”玲珑连连点头。
喻大爷神色淡定,“成,哪天爹爹喝醉了,乘兴写出无肉不欢四个大字;再哪天酒醒了,便替珑儿篆出枚得意的闲章。”
“劳烦了。”玲珑为他夹了块饼。
“辛苦了。”乔氏替他添了碗粥。
言笑晏晏,十分和乐。
喻大爷起身去了外院,临走之前还调侃,“跟老太爷一起看青铜器去,下回我们珑儿若再想要钟鼎文闲章,爹爹便不做难了。”玲珑红了脸,乔氏不免嗔怪,“羞着女儿了。”喻大爷摸摸玲珑的小脑袋,笑着走了。
“怎么想起钟鼎文了呢?那么难懂。”乔氏拉过玲珑的小手,奇怪问道:“再说了,又不好看。”
玲珑扮了个鬼脸,“别提了,突发奇想。”见乔氏还想再说什么,忙挡住她,“那个,方才我失言,失言。娘,往后不再提了,好么?”见宝贝小女儿一幅“往事不堪回首”的懊悔模样,乔氏不觉嫣然,“好,不提。”
大丫头玄圭走过来,恭敬的曲膝,“太太,雄红姐姐来了。”
雄红是喻老太太房里的大丫头,很受喻老太太喜爱,乔氏忙道:“快请进来。”门帘挑起,一位鹅蛋脸、雪肤花貌的少女走了进来,十七八岁的年纪,笑容明媚中又有种说不出的温婉,让人一眼看上去便觉得舒服、熨贴。玲珑不由的多看了她几眼。
雄红向乔氏、玲珑问好,乔氏含笑道:“老太太可好?正要命人过去呢,可巧你来了。”雄红抿嘴笑,“老太太一直惦记三小姐,听说三小姐大好了,便命我过来传话,让大太太带三小姐一起过去呢。”乔氏眼光闪了闪,忙笑着答应了,雄红说了几句闲话,夸奖了玲珑几句,告辞离去。
“祖母要见我啊。”玲珑傻了眼。
喻老太太是喻大爷的生母,对玲珑这亲孙女自然也是疼爱的,玲珑昏迷不醒的时候,她还掉了不少眼泪。不过,她有些迷信,觉得玲珑病的奇怪,不吉利,这些时日一直不愿见玲珑。
“为什么想见我了呀。”玲珑有些无助的看向乔氏。
“傻孩子,祖母要见孙女,还要理由么?”乔氏见玲珑这样,心疼的替她理了理鬓发,柔声说道。
“是。”玲珑乖顺的点头。
从发髻到脸色、衣裳、靴子,乔氏把玲珑上上下下端详过,“你祖母不喜奢华,你年纪又小,首饰便不必了,这香妃色银鼠袄子衬得你脸色很好,就是这件吧。”命人取了件莲青色纹锦玄狐披风,把玲珑裹得严严实实,方才出门。
到了正院门口,便有两个伶俐的小丫头笑着迎上来问好,到了门前,更有丫头陪笑打着帘子,“大太太来了,三小姐来了。”
玲珑进到屋中,只觉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这里是喻老太太日常起居之地,她年纪大了,自是怕冷的,这里便多拢几个火盆,比别处暖和。
中间一张老红木三屏式罗汉床上,坐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容长脸,面色白净,略微发福,正慈祥的看着玲珑。两边各放着几把雕漆椅,左边坐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五官很端正,虽然满脸是笑,眼神却依然透着几分精明;右边是两位少女,一位大约十二三岁,身穿银红撒花袄子,端庄矜持,另一位和玲珑年纪差不多,十岁的样子,身穿淡黄色收腰短袄,衣襟上绣着几竿青竹,翠绿欲滴,清秀可人。
这几位,自然是喻老太太,喻二爷的妻子关氏,和喻静嘉,喻静翕了。
关氏和喻静嘉、喻静翕笑着起身问好,乔氏和玲珑也向喻老太太请安行礼,又和关氏等人问好,俱是彬彬有礼,周到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