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双姝
“这里还是老样子。”慎王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窗边，许知意没有回头，目光落在东厢房外那株老梅树上。树干虬结，枝桠横斜，无人打理，却依然倔强地抽出几朵白梅。
“表哥你还记得这梅树吗？”她轻声问道。
“记得。”慎王走到她身侧，淡然应道：“那年母妃得了恩典，特准她回府省亲。正赶上京郊踏青时节，外祖虽贵为大学士，但并非古板之人，便当即拍板决定带着全家去城外的别院小住几日。”
许知意的思绪随着他的话语飘远，仿佛又看见了那年的春日盛景：“是啊，那时别院里热闹极了。外祖最是开明，知道姨母难得回来一趟，特意让人把院子收拾得焕然一新，连这梅树都修剪得整整齐齐。”
她转身望向院中那株老梅树，语气中残存怀念：“那一日，姨母的发间簪着一支白玉兰簪，一袭淡紫色宫装，衣袂飘飘，腰间系着月白色丝绦，整个人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许知意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窗棂上斑驳的雕花：“她就站在这株梅树下，仰头看着枝头初绽的白梅，唇角含笑。母亲拉着她的手说：'；姐姐难得回来，可要多住些日子。'；姨母却只是温柔地笑着，伸手拂去落在母亲肩头的一片花瓣。”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日的阳光正好，照在她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知意犹记得，梅花的清冽香气萦绕在鼻尖，美好得恍若梦境，让她至今想来都觉得不似真实。
慎王的目光也变得柔和：“母妃常说，那是她入宫后最开心的日子。不用守着宫里的规矩，可以像未出阁时一样，和妹妹在院子里说笑。”
“可惜只有三日。”许知意的声音渐渐低沉，像是被回忆的重量压得喘不过气来，“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宫里就派了人来接你们。母亲一直强撑着笑容，可当姨母转身踏上马车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姨母听见了，掀开车帘想要下来，却被随行的嬷嬷拦住，说宫里有规矩，误了时辰不好交代。”
她哽咽着说道：”马车渐行渐远，母亲就那样站在门前，任凭泪水打湿了衣襟。我那时还小，不懂她为何哭得那样伤心，只是紧紧攥着她的裙角。谁曾想，那竟是她们最后一次相见。”
沉默良久，裴戍清了清嗓子，语气略显生硬地开口：“其实母妃后来常与我说，那三日里，最难忘的就是你捡了满篮子的梅花瓣，非要给她们泡茶。结果茶还没泡好，你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说完，他目光不自觉地瞥向许知意，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许知意的满腹伤感被他这话冲淡了些，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倔强意味忍不住辩解道：“那时候我还小，只觉得梅花香，想着泡茶一定好喝。”
“可母妃的心里却一直记着，”裴戍温声安慰她道："；说那是她喝过最香的茶，因为是你亲手摘的花瓣。”
一阵风吹过，带来几片飘落的梅花。许知意伸手接住一片，盯着花瓣上的纹路轻声道：“若是能再给她们泡一次茶，该多好。”声音中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怅惘。
裴戍没有接话，转身朝后院走去。许知意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杂草丛生的院落，青石板缝隙间钻出的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她的脚步在第三级台阶前顿了顿，那块松动的石板依然在那里，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站在此处，她仿佛透过时光的缝隙，窥见了曾经名动京城的叶府双殊年轻时的模样。
春日的暖阳洒在叶府别院的青石板上，院中的海棠花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石桌上的青瓷茶盏旁。叶婉岚抬手拂去花瓣，身着一袭月白色绣银丝牡丹的褙子，发间簪着一支点翠梅花碧玉钗，举手投足间尽是贵女的端庄气度。
“姐姐，你看这花开得多好。”叶婉清提着裙摆从花树下跑来，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绣金蝶的披风，衬得她愈发娇艳动人。
叶婉岚微微蹙眉：“慢些走，当心摔着。”
叶婉清吐了吐舌头，在姐姐对面坐下：“姐姐总是这般严肃，难怪陛下都说你端庄持重，最适合入宫为妃。”
叶婉岚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茶：“入宫为妃是叶家的荣耀，也是我的责任。”
叶婉清托着腮，视线落在姐姐微微泛白的指节上：“姐姐，你真的愿意入宫吗？”
叶婉岚没有回答，目光转向远处盛放的海棠花。她记得小时候，每逢春日，双亲都会带着她们姐妹来这别院小住。那时的她们无忧无虑，在花树下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如银铃。父亲母亲就坐在一旁的石桌旁，母亲执壶斟茶，父亲则含笑看着她们，偶尔低声与母亲说些什么，眉目间尽是温柔。
如今，她们姐妹，一个即将入宫，一个准备嫁入将军府，各自走上截然不同的路。那些在花树下嬉戏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却又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清儿，”叶婉岚轻声开口，“你与辅国大将军的婚事定在下月初八，可都准备好了？”
闻言，叶婉清脸上泛起一抹红晕：“都准备好了。”
叶婉岚看着妹妹娇羞的模样，心中既欣慰又酸楚。她知道妹妹性子活泼，最是受不得拘束，从前在府中时，妹妹总爱偷偷溜去市集，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回来。如今妹妹能得一人心，许将军又是个开明的性子，从不拘着她，让她可以继续做那个自由自在的叶婉清，便是再好不过。
可想到自己即将踏入深宫，从此与妹妹天各一方，叶婉岚心中又不禁泛起一阵酸涩。她记得妹妹曾说过，最怕那些繁文缛节，如今自己却要日日与规矩为伴，连笑都要斟酌着分寸。
“姐姐，”叶婉清忽然握住叶婉岚的手，“我听说宫里规矩多，你入宫后定要小心。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
叶婉岚淡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回应道：“放心，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
一阵风吹过，海棠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叶婉清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忽然笑道："；姐姐，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总爱在这树下捡花瓣吗？你说要给我做香囊，结果做出来的香囊丑得不得了。"；
叶婉岚也笑了：“是啊，那时你还嫌弃得不得了，非闹着要母亲重新给你做一个。”
姐妹俩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然而笑声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小姐，二小姐！”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老爷让您们快些回府，说是......说是宫里头的旨意快到了。”
叶婉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去。”
叶婉清也跟着站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安：“姐姐......”
叶婉岚握住妹妹的手，目光坚定：“别怕，有姐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