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米眉头一皱，脸上却堆了满脸笑，抢上前去挡在中间就是一个罗圈揖：“对不起对不起，急诊！急诊！人在手术室里等着交钱呢！人命关天，谢谢诸位帮忙。”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男人要挥起来的拳头也被“手术”、“开刀”这两个字压下去了。
“急诊六号床！麻烦大姐帮个忙，人在手术里躺着就等钱开刀呢！”何米又攀着窗口赔笑。
收费处的大姐一张冷脸跟阎罗王似的，明明是缴费，却像跟她要债，扯得缴费单呼啦作响。
“谢谢，谢谢啊！”何米笑得都说不上好看，可是这一触即发的局势，居然被安抚下来了。
医院里人都急，就没有好脾气的，但插队本来就不对，再连个谢字都不会说，这是讨打呢？再急，人家也没有必然给你让位的道理。要不是何米及时赶到，这里说不得得先打一架。
她站在窗口前就撩衣服，大夹克里面是个贴着小腹的，布头拼起来的腰包，什么版型间隔都没有，唯一的好处就是布料轻软够贴身，想偷钱的她会有感觉。
韩梅梅昨天刚做的。
“这钱……”黎磊急了，一手往窗口里递布包，一手就按住了她的腰包。
然后被何米“啪”得一下拍开。
爪子往哪儿搁啊？要不是看在你关心则乱，解放军我也生气！
“先垫着的！你又不是不还我了？”拉开腰包，里头都是一块两块五块的，大票也有，但是少，连十块的都少。
都是血汗钱！
他和何米素昧平生，萍水相逢，连她名字都不知道！何米却不辞辛苦把他妈送来医院！还帮着垫钱！这可是八千块啊！可是妈还躺在手术室里等着钱救命呢……
甭说给不给还不还，这个时候能拿得出钱抢时间的就是恩人！
黎磊百念杂陈，理智上想拒绝，可一想到手术室里的妈，怎么也说不出口。
何米没心思照顾他复杂的心理活动，先是数出了里头仅剩的几张四人头，再一张一张得点小票，见黎磊还犹犹豫豫的天人交战，何米眉梢一拧：“大老爷们别废话，在这儿撕吧耽误谁的事儿啊？让开让开！”
收费处的大姐横眉冷对一脸的不好相处，可是对于一把又一把需要手工点数给她增加工作量的毛票倒是没有什么不满。
看病交医药费，谁家掏得起那么多钱？还不是东一家西一家，你一点我一点得积起来的？能借的来拿得出就不错了，没有几个人能把钱拿得齐齐整整。
何米和韩梅梅是万元户资产不少，可大部分都在这一车货和车上了，那两个原本鼓鼓囊囊的腰包，转眼之间就见了底。
只剩下几张多余的大钞被大姐推回来。
一共是八百九十五块一毛三分。
这要是要多缴一千他们都拿不出来了！
“愣着干什么？快拿去手术室啊！”黎磊大概是真的傻了，半点没有冷静模样，被何米拍了一巴掌才拿着钱跑回急诊室。
在没有电脑的年代，信息的传递能靠的只有两条腿。
韩梅梅和何米走在后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填补了这一块空隙，在这里金钱和生命被一根钓鱼线挂在天平两端，反复拉扯，摇摇欲坠。
趁着拐角，何米回头一眼，人间悲欢病痛依旧在上演，或许是因为见的多了，才让收费处大姐都练出了一副阎王似的冷面。
收费单已经递进去了，黎磊坐在门口搓脸，感觉到她们回来坐下才勉强撑起脑袋：“还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
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人家救了他妈的命，他却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何米。”
“韩梅梅。”
“感谢的话不用说了，我觉得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去筹钱。”何米打断他的开口。
黎磊一冷，旋即用力点头：“我一定尽快找到钱还给你们……”
“这钱还的快不了。”何米毫不客气得兜头一盆冷水，“这钱是手术费，可是手术做完了还有住院费医药费营养费，就我们这几百块钱撑不了几天。”
八百块钱在91年不是一个小数字，真的不小。
可是也得看在哪里。
在医院，买的是命。
八百块？
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
“我，我……”还没激动完又是一座大山压下来。
“废话不用多说，筹钱去吧。”何米一努嘴，那才是正经事。
“阿昭，你留下看看。”黎磊的脑子有了外来指令，总算知道应该怎么运作了。
“你觉得黎磊能弄到钱吗？”韩梅梅低声问道。他回乡探亲全靠两条腿走山路，哪里弄得到几千块？
“不知道。”何米抬手闭眼，她不喜欢来医院。
“啊？那你……”
“总得让他忙起来，有事做，才不会在这里自己吓自己。”不管手术会是什么结果，其实他们都帮不上，可是急诊手术室门口这个地方，真的很容易让人崩溃。
嗯？崩溃？
差点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乍一看就是黑黑土土的乡下小子的模样，土黄毛衣工装裤，只是架了眼镜，越发书呆。
“你叫什么名字？”
“黎昭。”黎昭比黎磊还锯嘴葫芦，基本没存在感。
“你是黎磊的……”
“弟弟。”
“你爸呢？”
“没了。”
“你家还有别人吗？”
“没有。”
问一句答两个字，什么毛病？！
“你多大了？”
“十八。”
“你做什么？”
“上学。”
“上什么学？”
“高中。”
“高几了？”
“高三。”
“那马上就要高考了吧？”
“嗯。”
话题终结者啊哥！
何米不知道他是因为妈妈在做手术不想说话还是平时就这样，特殊情况可以理解，要是常态，这得被人当成傻子。
何米打岔失败，只能郁闷得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谢谢。”黎·话题终结者·昭终于主动发出了声音。
“会没事的。”何米知道安慰很无力，可这个时候能给的，只有安慰。
手术做了四个小时，之后就被推进了他们进不去的ICU，连隔着玻璃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何米手上那八百块钱终于还是没保住，交了住院押金，只剩下几十零钱。
幸好医生说送来的及时，情况还好，观察几天就可以转进普通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