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绝大多数宅男一样,梅丘的心中至今还存在着一个英雄救美的梦。
所以,当遇到危险的时候,他颇为蛮横的将心爱的姑娘送上了战马,让她驰向生的道路,而他则潇洒转身,面对强大到近乎绝望的强敌,倔强的拔出腰间的长剑做着最后的、无谓的抵抗,他甚至已经开始脑补起了赫萝回眸望向他背影时的凄美目光,也许会有一滴泪水划过她的眼角,此刻之后,他在她的心中已经深深扎根,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再被渐渐遗忘。女孩儿的未来必将幸福快乐,只要她能够继续露出笑容,就让他觉得一切都已经足够
所有的前奏都很顺利,就当他准备满怀为心爱之人付出生命而陶醉在自我满足感中慷慨赴死的时候,那个被救的姑娘竟然又跑了回来一招撂倒了大魔王然后告诉他这种级别的货本姑娘可以一次打十个。
姑娘你不按套路出牌啊...
顾不上吐槽,梅丘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翻起了身子,疯了一般的向维恩跑去,一边跑一边在心中祈祷骑士平安无事,要知道骑士刚刚可是被那名强大的熊地精正面击中。
脚下趔趄着跑了两步,梅丘惊讶的看着维恩一瘸一拐的向自己走来,他的右手捂着自己的肋部,一只腿明显受了严重的伤,身上的板甲上清晰地印着一道巨大的手掌形状的凹痕。
“在最后的时刻往旁边躲了一下,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幸亏那只熊地精用的是巴掌而不是拳头。”维恩轻轻地咳嗽起来,一丝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左腿骨折了,断了几根肋骨,或许还有点内伤,不过没什么大碍。”
梅丘松了口气,维恩没事就好。
他环顾四周,入眼处尽是穿着银色锁子甲的甲士,这些英勇的战士在刚刚的战斗中向熊地精发起了自杀式冲锋,用自己的肉体折断了那颗松树。
虽然成功的为维恩争取到一个进攻的机会,但甲士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他大声的喊道:“所有人立刻寻找幸存者,救治伤员!”声音嘶哑的可怕,甚至带上了哭腔。
如果说刚刚地精们的尸体让他感到不适,那么眼前的同袍们的死亡景象则让他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残肢,断臂,以及仍然飘散着的还未散去的阵阵血雾,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甲士们的尸体散落在各处,每一名甲士在被松树击中的时候都直接爆裂开来,他们虽然是精锐的士兵,但终究还是未能突破骑士阶位的普通人,被一名超凡生物正面击中之后已经是必死的局面,不会出现维恩那样幸存的可能。
没有伤员,没有幸存者,甚至连一具全尸都没有。
梅丘跪倒在地双手捂着脸,泪水不可抑制的流了出来,透过指尖的缝隙,滑落到泥土里。
刚刚的一战太过惨烈了,足足上百名甲士死在了熊地精的树干下。
他抬起头,脸色狠厉,一字一顿,“给我杀光这个部落中的所有地精,一个不留!”
“年轻的领主啊,请暂息您的怒火,放过那些可怜的地精吧。”安德斯坦拄着手杖从帐篷里走出,他的面容愈发苍老了,脸上的褶皱堆在一起,更显沧桑。
周边的甲士都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老地精,他们从没有听说过有哪只地精能说出这么标准的大陆通用语,短暂的惊讶之后分分举起武器戒备起来。
维恩凝视着地精长老,挥了挥手,阻止了想要上前击杀安德斯坦的甲士们,他艰难的移动着步伐,走到跪倒在地的主君的身边,拔出长剑充当着护卫的角色。
年迈的地精长老走到梅丘面前,跪倒在地,将头颅深深的叩在地上,声音卑微而绝望,“高贵的领主啊,这个部落最勇敢的战士都已经被您的甲士杀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群被吓破了胆子的可怜虫罢了,欧菲卡塔林丘陵的地精部落从此刻起已经化为了历史,从今往后,它们会像野狗般逃窜于荒野之间,不敢再对您和您的领地有丝毫的非分之想。”老地精重重的磕着头,脑袋撞在掺杂在泥土间的石头上,砰砰作响,“求您展现您的仁慈,放过那些可怜的地精吧。”
莽山发出痛苦的哀嚎,他剧烈的挣扎起来,可越是挣扎藤蔓吸血的速度就越快,片刻后他再次垂下了自己的身子,整个人就像被挂在圣诞树上的烤鸡一样,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闷声作响:“长老!您为什么不走?”言语毕,平生未曾流泪的坚强战士却早已经泪如雨下,他无声地痛哭着,连哭嚎的力量都没有了。
场面陷入寂静,在充盈着地精与人类甲士尸体的血腥战场上,梅丘无力的跪倒在地,面前则是五体投地的安德斯坦。
赫萝走过来一把拉起了梅丘,伸出手在他的脸上抹了一下,擦干了他脸上的泪水,又俯身拉起了跪在地上的安德斯坦。
这一刻的贤狼终于爆发出了远超平时的惊人智慧,她深沉、内敛,眼中闪耀着绚丽的光芒,“吾曾听闻地精的国度还留有一部分继承者,但没有想到竟然能在这种地方见到尊敬的地精智者。”她俯下身子,深深的低着头,对安德斯坦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郑重道:“妖精赫萝向伟大的地精文明继承者致敬,感谢您与您的先祖为大陆所有种族所做出的贡献。”
安德斯坦怅然一叹,敛容回礼,“安德斯坦见过丰饶女王,您的大名如雷贯耳,却不曾想您竟然仍然留在当初所建立的国家的国土上,我只不过是个苟活于山野间的老地精罢了,不敢擅称地精文明的继承者。”他顿了一下,垂首道:“地精的文明已经消亡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度将它重现。”
梅丘默默地看着赫萝与安德斯坦互相行礼,场景庄严而肃穆,无论是安德斯坦还是赫萝都不是人类,但却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类更为博学睿智。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见证着历史。晨曦大陆上最顶尖的两名存在汇聚到了一处,犹如日光与月光交合,艳阳与暴雪相应。
他心中悲痛,眼前浮现起甲士们为了保护他不断冲向熊地精的景象,恨声道:“要我放了剩下的地精?凭什么?”
“既然您的身边有丰饶女王这般伟大的存在,便必不致缺乏,我想象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让您动心的物品。”安德斯坦对着梅丘深深鞠躬:“我不敢祈求您放了我和莽山,只想求您放了那些没有智慧的野地精,他们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威胁,而您今天的举动也会为您赢来仁慈的名望。”他的声音有点苦涩:“虽然只是人类眼中的异族间的名望,但也总会有发挥作用的时候。”
梅丘正眼打量起眼前的老地精,沧桑的面容并不能掩盖他眼中睿智的光彩,他站在那里不到一米高,那么的羸弱,却好似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渊博,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梅丘穿越以来遇到的生灵中唯一可以用儒雅来形容的存在。
“你好像和其他的地精不一样?”梅丘有些好奇起老地精来,“至少你的通用语说的很流利。”
“从生理上来讲,我和其他的同胞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们拥有同样的祖先与血脉,所以我们的生理构造也是一样的,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大概就是后天的教育了,我曾有幸在幼年时聆听地精中的智者的教诲,得以从混沌与懵懂中脱离,但我的其他同胞就没那么好运了。”安德斯坦斟酌着自己的话语,最后还是向梅丘说道:“事实上,无论是大陆通用语还是通用文字,都是地精所创造的,人类以及仍然使用这些语言文字的其他智慧种族,都是地精文明的学生。”
梅丘面露惊讶的神色,他从阿尔诺的记忆之中得知大陆上的人类诸国甚至是北域的诺德人都在使用大陆通用语与通用文字,当初看到那段记忆的时候还在感慨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一名能够做到书同文的盖世英主,却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要归功于地精。
他有些不能接受,潜意识里的种族主义爆发出来,他一直都认为人类才是万物之灵,其他的种族只不过是人类的附属而已。
当然,赫萝是例外,她是妖精,不是普通的异族。
“你的意思是说,地精发明了通用文字与语言?”梅丘叫了起来,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那岂不是说人类的文明全都是地精创造的?”
“事实上,我并不认为现在的人类诸国联合起来的整体是一种文明。”安德斯坦说到了自身的专业处,对于真理的执着让他忘记了自己族人的生死还掌控在面前的领主手里,他毫不畏惧的陈述着自己的观点,“人类的崛起不过数百年的时间,你们依靠着骑士的力量在大陆上站稳脚跟,繁衍生息,但却走偏了道路,你们太依靠骑士了,简直把整个种族的未来都押在了骑士的身上。”
“没有骑士,我们早就被异族灭了不知多少次了!”梅丘不服气的争辩道,刚刚的战斗就是例子,一名没有铠甲坐骑甚至没有武器的熊地精差点团灭了包含一名突击骑士与300名精锐甲士在内的卡尼迪家族的所有武装力量,凡人在人外面前是那么的弱小无助,只有战列骑士才能对抗这些怪物,为人类开辟出一条生存之路。
“骑士只不过是人类现阶段的,最有效的武力依靠而已,像是一把长剑或是一面大盾,无论何时,阶段性的武力存在方式都不可能成为一个种族的全部未来,你们过分的提高了骑士的分量,整个族群的生存方式都为了适应骑士的存在而改变,剑与盾已经不仅仅是你们生存下去的依靠,反而成为了影响整个人类种族发展的桎梏。”
“农夫努力的种田缴纳赋税,领主们拿到赋税之后供奉更多的骑士,年轻人不断地锤炼自己的身体,磨练自己的精神,你们非常努力,却一直在原地踏步,自人类兴起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你们的种族却没有在文明等级的提升上做出丝毫进展。”
“骑士的存在就像一道万能药剂,调和着人类种族的一切矛盾,效果很好,但并不完美,国王,贵族,骑士本身乃至于平民都缚住了自己的手脚,所有人都在故步自封,遇到问题就交给骑士去解决,然后简单地将问题恶化的原因归结于骑士的数量不够多,实力不够强,你们在骑士身上费尽心力耗尽了资源,却没有发现整个人类社会的矛盾已经处在了爆发的边缘,艾玛帝国坐拥西方希望将信仰传播整个大陆,盖伦特人在北方苦苦抵御着南下的诺德人,加达里王国承平日久,贵族们更喜欢用阴谋而不是有条理的政策来治理自己的领地,人类的内战一触即发,你们过去从没有形成过一个统一的国度,现在看来仍然不可能,你们将在内耗中榨干自己最后一点潜力与希望!”
“我的种族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建立起了大一统的秩序,不仅仅是一个国度,而是整个大陆!那时候的大陆并不叫晨曦,我们那个时候叫这片土地为宁静大陆,地精文明在数千年前就已经搞清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间的矛盾关系,我们攀登着科技的险峰,不断用双手改造着物质世界,我们尊重各个智慧种族,将知识平等的教授给所有能够接受它们的存在,你问我人类文明都是地精教授的?是的!如果没有我们,你们现在还在山里或者树林里捡果子!”
“我要再次强调,人类没有文明,至少目前没有,人类诸国联合起来所能呈现的不过是一种畸形的社会形态,所有人都被骑士阶级吸着血,虽然战列骑士确实是一群高尚且强大的存在,不过很可惜,他们自身就是一种阻碍人类形成文明的原罪!”
安德斯坦不断地诉说着自己的观点,并没有给予梅丘任何发言的机会,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逐渐变成了咆哮。
换做是大陆上任何一名贵族或是平民听到这些话之后都会在第一时间以侮辱骑士的罪名挥剑砍掉地精长老的脑袋,但偏偏这里的唯一一名贵族是个穿越而来的西贝货,作为一名来自现代社会的大好青年,梅丘深深地明白地精长老的话语才是正确的,这个世界的人类并没有地球上的人类那么勇于拼搏不断进取,几百年来,他们就像一只乌龟一样打造着自己名为骑士的龟壳,当龟壳足够保护他们免遭外界的伤害之后,他们便心满意足的缩在壳内,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自己索性冬眠起来,却不知道乌龟的肉体已经因为长时间的缺乏运动而逐渐萎缩凋零。
梅丘一屁股坐在地上,重重的垂下了头,安德斯坦越讲越兴奋,梅丘的脑袋越听越低,现场的情景也从老师向学生讲课逐渐演变成了历经沧桑的爷爷教育不懂事的孙子。
终于,安德斯坦停住了话语,并不是讲完了,他讲的太多太快了,嗓子都哑了。他诧异的看着眼前的梅丘,忽然记起了自己战败者的身份,
“安德斯坦,来帮我好不好?我可以拜你为老师,帮你重建地精文明!”梅丘崇敬的看着眼前的老者,他深刻的明白了眼前的智者有多么宝贵。
“我已经说过了,地精文明已经消亡了,没有人能够重建它。”安德斯坦想也不想,一口拒绝。
“就算不能重建地精文明,至少你们能在我的庇护下活得更好!我保证绝不再杀任何一名地精,我甚至可以给于地精与人类平等的身份。”梅丘的声音已经变成了祈求,“只要你帮我,什么都可以谈!”
想象中的纳头便拜的场景没有出现,刚刚还在磕头求梅丘放过幸存同胞的安德斯坦此刻却出奇的硬起了骨头,他指着战场上四处堆积的地精尸体,嘲弄的说道:“无缘无故的来绞杀我们,无缘无故的灭了我的部落,现在又无缘无故的希望能与我们和睦相处,领主大人,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地精长老的双眼流出了浑浊的泪水,这一刻,所有的坚强都消失不再,他哽咽着、绝望的吼道:“我们不是牲畜!不是野兽!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智慧种族啊!”
老地精并未再多说什么,他转过身子走向莽山,熊地精还被挂在藤蔓上,强壮的身体已经被抽尽了精血,只剩下干枯的皮囊,他硬是挺着最后的一口气,昏暗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最崇拜的长老。安德斯坦努力的踮起脚,伸出手,勉强握住了熊地精的脚。
“莽山,你做得很好,辛苦了。”老地精不断地抚摸着莽山的脚,眼中满是悲痛,白发人送黑发的的凄苦在这一刻表现的淋漓尽致,他努力地抑制住自己眼中的泪水,放轻了声音,慈声道:“死亡并不是终结,你只是踏上了新的征途,去追随伟大先辈们的脚步,在一片新世界中继续探寻科学与真理的奥义,那里没有死亡,没有悲痛,那里是地精的乐园,有着数不清的同胞们一起欢声笑语,纵情歌唱。”
莽山一动不动,仍然定定的看着安德斯坦。
地精长老松开了自己的手,掸了掸长袍上的尘土,低头擦尽了眼中的泪水,再次抬起头,脸上却是庄严肃穆,他用最严肃的声音,向四周宣讲着眼前勇士的武勋与荣耀:“大战士莽山!你在营地攻防战中表现极为出色,有效的阻止了人类剿灭部落的企图!此战之中你孤身一人击杀人类突击骑士一名!精锐甲士上百名!你成功的重创了邪恶的人类军队,保护了同胞们的生命与财产,你的功绩将被刻碑立传传诸后世,你的名字将被后世子孙宣扬膜拜!”老地精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的嘶吼着:“现在我以欧菲卡塔林部落长老的名义授予你英雄称号,英雄莽山!地精同胞们,为我们的英雄欢呼吧!”
莽山的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清澈、夺目,他仿佛听见了无数的同胞欢呼着自己的名字,他们的大陆通用语突然说得非常的流利,不断地喊自己为英雄。
光芒一闪而过,逐渐暗淡直至空洞,熊地精莽山心满意足的结束了他并不漫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