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西斯的誓言就像一道锋利的剑,刺破了大厅中的凝重气氛,他的拳头用力地锤打在胸膛上,在空洞的胸腔发出沉闷的回响,为忠诚的赞歌伴上最为完美的节拍。
大厅中再次泛起希望,莫妮卡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一双杏眼泛起波澜,其中似有光华流转。
愉快的气氛一直延续着,直到弗朗西斯离开为止。
直到日头已经升至正中,年轻的侯爵才以最为标准的礼节再次向主君行礼,迈着坚定的步伐,以及再次升起的斗志离开了大厅。
大门打开的那一刻,耀眼的阳光纷纷涌了进来,将整间屋子纳入光明的范畴,屋内的仪仗也随之重现辉煌。
但门又渐渐的闭合了,年轻侯爵甚是恭谨的缓缓关闭了大门,既然莫妮卡并未额外嘱咐他,那么他便有义务将一切维持原状。
光芒越发稀薄,越来越淡,直到大门完全关闭,黑暗便再次成为了主色调。
于是大厅中又再次回归于寂静。
女王独自静坐为窗边,依旧保持着微微转头的姿势,少量微弱但却顽强的阳光透过细麻布的阻挡,坚定地照在了她的侧脸,但这已经是阳光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了,黑暗也不甘示弱的延伸着,将她的另半张脸完全占据。
她便就此置身于光与暗的交界处。
半是暗淡,半是昏黄。
黑暗不断发散着,越发浓郁,当最为深沉的暗色聚集起来之后,一团模糊的黑影出现在了女王的面前。
他的全身都拢在黑暗之中,身前好似出现了一面不可视的屏障,阻挡着所有残留的光,
于是他便成为了最为纯粹的暗,那般显眼,从周围混杂了些许光线的同色调的衬托下脱颖而出。
“你应该转变对他的态度了。”诡异的声影从黑影处传了出来,犹如砂纸相互摩擦一般沙哑,“他毕竟已经成为了艾伦家族的家主,承袭了侯爵的爵位。”
莫妮卡并未被突兀的黑影以及比黑影更加突兀的声音吓到,她依旧静静地端坐在椅子上,斜着头,目视着弗朗西斯的坐位。
“侯爵吗...”她的眼睛微微闭起,遮住了蕴含于其中的迷离,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完全不像呢。”
由于女王的特殊身份,她总是能够经历常人无法想象的人生,于平民乃至于普通贵族们眼中犹如巅峰的侯爵,她也常常可以一次见到许多个。
王座总是会处在更高一些的位置,这也使得女王得以对一众侯爵进行俯视,睿智的头脑以及居高临下的角度相互配合着,让她可以轻易洞察他们的神色表情。
绝大多数时候,这些掌握着权柄的尊贵者总是平静淡然的,古井无波,好似一块顽石,又如经历了沧桑的古老树木。
但这只不过是表像而已,只要耐着心思仔细观察,便总能等到惊喜。
或许是虚伪的笑意,或许是蕴含于眉心或是嘴角的不屑,抑或是长久的淡然表情松懈之后的不耐烦,不过最多的,还是他们仰视时不慎露出的贪婪的目光。
绝大多数是对于自己坐下的王位,少部分是对着自己本人。
纵使弗朗西斯已经成为了艾伦家族的家主,王国最为尊贵的六大侯爵之一,但莫妮卡却仍然无法将他同其余五位平等视之。
年轻的侯爵实在是太过纯粹了,根本不用从高端俯瞰,仅仅只要平视,就足以在一刻钟内得出结论。
这是一个拥有着坚定志向以及优秀品质的毛头小子,虽然仍然存在着些许的黑暗与龌龊,但与贵族们的平均道德水平相比,也足以用高尚来形容了。
他的底线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莫妮卡总是下意识地将他视作骑士,而非侯爵。
身为凡人的莫妮卡无法理解骑士们的所思所想,无法理解这些身怀强大战力的超凡强者为何总会心甘情愿的被曾经的誓言禁锢,既不挣脱,也不抱怨,只是静立于原处,等待着身体的腐朽。
但是作为女王,她明白自己目前的遇到的困惑不是仅仅依靠骑士就足以解决的。
力量虽然重要,但智慧同样重要。
弗朗西斯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虽然也曾经接受过上代艾伦侯爵的教诲,但依然还适应不了贵族们的节奏,无法融入到这些披着微笑的外衣,于一片其乐融融的欢笑声中彼此杀戮的掠食者的团体之中。
他的血还滚烫着,他的目光清明透彻,他的意志犹如岩石一般坚强,他的腰肢还不会虚伪的躬下。
他,甚至还相信誓言的存在。
他实在是太过脆弱了,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都是一般的茫然无助,虽然在身体与力量上有了爆炸式的提升与增长,但在伪善的贵族们面前,还是会像婴孩一般任人宰割。
虽然孟德尔压住了那份觐见申请,但莫妮卡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份申请的存在,只要愿意,还是可以征召弗朗西斯觐见的,但女王却保持以沉默,希望看看弗朗西斯的应对方法。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弗朗西斯做出何等反应,都可以做出适当的呼应。
但她却没有想到,弗朗西斯的反应便是没有反应,他将所有忠于艾伦家族的力量收拢回来,放弃了绝大多数低价值的领地与利益,谨守着艾伦家族最后的核心利益,等待着来自主君的召唤。
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应对,无甚疏漏,亦毫不出彩。
不过也幸亏于此,隆德迪尔讨伐战的过程才没有被其他势力探知。
女王抬起眼睑,向黑影投去探寻的目光,“隆德迪尔的情况,确定没有问题吗?”
黑影似乎又模糊了些,发出沙哑的声音,“艾伦侯爵以及所有参加了那场战斗的圣剑骑士团团员全都守口如瓶,王国之中,除了您和艾伦侯爵以外,便只有卡尼迪男爵领中众人熟知情况了。”
“卡尼迪领...吗”女王点了点头,余光再次向弗朗西斯的座位瞟去。
既然少年依然在骑士的路途上前行着,那么便不应该用对待侯爵的态度相处,莫妮卡的眼神略略恍惚起来。心中升起久违的欣慰。
在男孩放弃自己的武勋与荣耀,蜕变成为丑陋的贵族们的一员之前。
在他真的以臣属礼仪参拜自己,但眼中发散着贪婪的光之前。
在他的热血消失不见,血管里只流淌着冰冷的利益之前。
在她与他之间可以顺畅的交换得失,以交易的姿态决定万民的生死之前。
这份姐弟的关系大概还可以持续一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