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
斜阳下,人流缓缓走出山谷,如同水流,倾入大地。
高大的诺德战士们停下脚步,在山脚缓缓展开队形,旷野中的黑瘦汉子们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落日余晖渐渐昏黄,远去,将在沉默中对视的两方人马的影子越拉越长。
旷野间的人群响起一阵骚动,一片人影纷杂中,烈火迈步而出。
他先是望了望山脚下的军阵,目光一转,又看向身边的诺德汉子,永不熄灭的黄金瞳迸发出比夕阳还要耀眼的璀璨光芒。
“这里是暗影之域!”
他长啸一声,隐隐有龙吟相伴,“我的兄弟们,这里,是我们共同的家园!”
龙吟声远远传开,回荡在草原上,在人群间,有某种视线无法捕捉到的情感在渐渐升起。
心脏的跳动声,粗重的喘息声,逐渐热切的,充满期盼的目光...
人群渐渐动了,黑压压的军阵霍然分散。
两侧的人流相向而行,混到了一起。
粗犷以及更加粗犷的战吼混在一起,手臂捶擂胸膛的战礼密集的如同鼓点。
他们彼此穿插着,汇聚着,用语言与肢体相互交流着...
在这荒芜的旷野,在山的尽头,在夕阳的相伴下,分散已久的血脉被重新凝聚。
安德斯坦迎着夕阳,眉宇间的皱纹缓缓舒展,他低沉的,缓慢出声,描绘这注定载入史册的画面。
“晨曦历七百二十三年三月初十,晴,有夕阳坠地,北域诺德人重返暗影之域,与原生族群相遇。”
他顿了下,补充道:“这是诺德族群等待了七百年之久的重聚。”
他的身边,五名小地精同时奋笔疾书。
伴随着一片纸笔摩擦的刷刷声,历史的瞬间被定格到了纸上。
围绕在安德斯坦身边的地精们略显羡慕的望着场中交汇的人群。
“这也算得上是结局圆满吧。”
西蒙瑞尔摘下眼镜,用麻布衣服擦拭着占有水雾的镜片,和其他地精一样,他也曾在书本上学习过晨曦时代的历史。
突然,他觉得视线一暗,一块精致的布出现在他的眼前。
抬头望去,一个身形挺拔的人类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脸,手中的布又往前递了递,“麻布容易划上镜片,试试这块涤纶布,效果会更好些。”
有些诧异的接过了那块做工精致的丝织品,西蒙瑞尔看着那名金发人类笑着点了点头,向着安德斯坦长老走去。
...
这是一次艰难地行进。
梅丘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几乎一步一个脚印。
他看到五名小地精同时停下了手中的笔。
而安德斯坦,那名睿智而儒雅的地精智者,眼中依旧闪烁着不同寻常的,灵性的光。
梅丘站定,当先躬身施礼,“卡尼迪家族,阿尔诺.卡尼迪,见过安德斯坦阁下。”
直起腰板,看着围绕在周围的,眼神同样清明的地精们,他再次点头致意,发自内心道:“谨在此,向地精文明的继承者们献上最诚挚的敬意,感谢诸位的先祖对智慧种族所做出的卓绝贡献,感谢你们将文字,语言,科学以及一切相关的知识传授给人类以及其他有志于学习与思考的族群。”
他最后深深一躬,沉声道:“感谢各位能够前来,与我一起,重塑文明的世界。”
地精们互相对视着,打量着突然出现的人类,这个明显带有骑士色彩的人类贵族躬着身子,如同背负着山河湖海。
短暂的沉默之后,安德斯坦缓缓上前,同样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的躬身。
“感谢您的称赞,伟大的【炉堡】阁下,愿您永远睿智,继承前任【炉堡】的丰富知识,也愿您的族群能够蓬勃发展,创建出超过魔能文明的璀璨文明。”
时隔一年的再会,两人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时相见的不再是野蛮地精部落的长老和连爵位都没有正式继承的孱弱男爵,而是这个落后的世界里,最有可能点亮出文明灯火的智匠。
场中的两人相互拜倒。
“请起身吧,【炉堡】阁下,我们从叹息之城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让你行礼。”
安德斯坦上前一步,枯枝般的手覆盖在梅丘的肩膀,苍老的声音中蕴含着时光沉淀下的智慧与沧桑。
“我的时间不多了,已经记不下太多的恩怨情仇,但是为了地精族群的存续只能率领族群至此,来见见这个时代最为闪亮的星辰。”
他双手稍稍用力,轻轻一推,将梅丘扶起,仰望着这名宿命中的故人,昏暗的双眼透出波澜。
掌管着魔法伟力的年轻人类,对抗天灾的救世主,更难等可贵的,是他还有一颗追求知识,重塑文明的内心。
安德斯坦见过太多的黑暗,经历过太多的残酷,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史书中,都见识到了太多不可名状的罪恶。
经历了最深的悲痛,尝试过希望的破灭,被绝望充满而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那种刻骨铭心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我此次前来,只为一件事情。”
地精凝视着那张棱角分明,越发成熟的脸,沉声道:“只求您不要再让欧菲卡塔林的惨剧,重新发生在其他族群身上。”
“祈求您,能够带领我等,在这个世界创立起涵盖所有智慧种族在内的,全新文明,赋强者以应有的责任与义务,予弱者必要之帮助和尊严。”
“到那时,我会将您的得失功绩尽数誊录于纸上,铭刻于金器石碑中,传播于人海,散布到每个人的心里。”
“然后呢?”
梅丘挑了挑眉毛,笑道:“让大家评判我得得失?”
安德斯坦同样笑了起来,面容舒展,露出了愉悦而淡然的笑。
“这一世,没人能评判你的得失,你必开创万古未有之盛世,行前所未有之壮举,承千般荣辱,受万众苛责!”
“只有经历时光浸润之后,才能由后人评判你的所作所为。”
“所以,你要为你的,我的,和这世上所有人的子孙创立一个安定的栖身之所。”
“唯有这样,在千百年后,关于你的一切评判才都能尘埃落定!”
梅丘看着老地精伸过来的手,咧嘴一笑,紧紧握住。
“成交。”他笑道,“这个办法好,不过就是久了些。”
夕阳下,两道人影逐渐相融。
冥冥之中,亘古不曾改变过的桎梏发出了崩坏前的,痛苦的呻吟。
命运的齿轮陡然加快了旋转的速度。
世界从此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