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赴死者的从容
万象山界真正的统治者乃是万象雷宗。
至于这个主宰级文明的最高统治者，明面上雷宗的宗主夜斗光，实际上创造这片小世界，并把这片小世界打造成如今这方天地的创世老祖可还没过世呢，平日里宗门内大大小小事务都是夜斗光与其麾下门徒决策即可，不论是对外征战也好，或者统御下界也罢，雷宗上下从来不会去叨扰老祖。
唯独牵扯到有关“噬星者”时这些后辈子弟才会去请示祖师。
最近一段时日。
万象山在某个偏远星域开辟出来的殖民地变得热闹了起来，时不时就会有一位来自主界家乡的仙尊穿梭而来，觐见祖师，而他们前来月球的目的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被封印在某颗恒星内的噬星者又有了异动，一名又一名前来汇报的仙尊，带来了一则又一则最新的情报。
一连七位仙尊破界而来。
他们依次带来了噬星者各个阶段的动态。
起初，天机星盘只是捕捉到了噬星者的异常生命反应，再到后来，万象山自家统御的某个下界产生了些许变数，凡民之中似乎出现了一些崇拜星空的异端，变得不再敬畏仙家，这一切串联起来就像是噬星者从恒星内部苏醒了过来，并且锚定了万象山统御的下界，想要利用下界这些凡民逆向锁定万象山界的真实坐标。
这对邪神而言是很常见的手段。
先朝着广域宇宙喊一嗓子，谁灵感高谁就能听到邪神的喊声，并且凡民会在喊声中通灵感应到神祗的存在与力量，若是意志不够强韧，就会被邪神同化成盲目的崇拜者，然后邪神就能通过信徒的祈祷与仪式锚定坐标，反向入侵过来，前提是信徒所在的世界值得邪神关注。
噬星者只怕是恨死了李玄鹤。
估计这头怪物做梦都想找到李玄鹤的万象山界，找上门来杀光他和他所有子民，只是事关于噬星者本身，如何处理还得需要请老祖定夺，雷宗里的这些晚辈还真不敢随便僭越，所以才专门跑来请示老祖。
桂月宫一层的正堂。
其实李玄鹤并没有闭关或者修炼，到了他这个境界，修炼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此时的李玄鹤手持一根细毫，沾染着调好的墨色，正在画卷上轻轻勾勒着记忆中的线条。
他伏在案前连续画了好几天。
涂了画，画了涂，修修改改之间总是画不出满意的效果，几天下来李玄鹤只是在画卷正中央勾勒出了一个披着罩袍的青年人像，任由外面的仙尊一个接一个来报，他巍然不动，只顾着在这里画画。
本来李玄鹤只是想画出青年的单独人物像。
之前从地球上搜罗到的通灵牌位被李玄鹤带了回来，就在桂月宫一层正堂最醒目的堂口上放着，若是不配一张肖像图，世人怎知他授业恩师是何模样？但是画着画着，听到外面的后辈门徒报来了关于噬星者的消息，李玄鹤手下的画笔迟疑了。
尘封的记忆渐渐浮现了出来。
在不知不觉中，李玄鹤把画中的青年改成了盘腿坐在地上的姿态，青年身上披挂着的冷峻罩袍也是换成了农家布衣的打扮，俨然是在画一个年轻的农夫，这个病殃殃的农夫一脸憔悴之色，眼神中却有一种很温暖的笑意。
画纸上的青年农夫盘腿坐在地上，有一只大白鹅扑腾着翅膀似乎是想要突他的脸，被他一把勾住脖子按在了膝盖上，而在青年另一边膝盖上则是坐着一个少年，李玄鹤画出了少年的体型，画出了少年当年穿过的衣物，唯独当他要去勾勒少年脸部五官的线条时，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少年曾经的面容。
“记不起来了……”
“是啊，他长什么样子，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李玄鹤悠悠一声长叹，恍然未觉间画笔从手中滑落。
画中的青年依稀是他记忆中的模样，目光中的温暖也不曾改变，但是过去了这么多年，有些东西却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画中的大白鹅朝气勃勃，画外的李玄鹤已然长发灰白。
既然想不起来少年曾经的模样。
这幅还未上色的画就到此为止吧。
卷起画纸，李玄鹤将其收入袖里乾坤之中，他知道那些晚辈们在等他出面，李玄鹤特意整理了一下仪容与衣冠，并且收敛了情绪，直到恢复成平日里那个受万人敬仰的太上祖师，他才一个闪身离开了桂月宫。
众仙立刻行礼。
“启禀祖师……”
其中一名仙尊正要开口汇报关于噬星者的动向，然而万象山界的风吹草动又怎能瞒得住李玄鹤，他微微抬手，示意对方无需多言，随后他便在众仙的簇拥之下登上星轨，返回了主界。
万象山界。
仙山之巅。
诸天星图的阵石散发着道道扭曲的波纹，螺旋形的引力潮汐将众仙送回了仙山，李玄鹤自时空涡流中缓步走出，他刚回来，就看到一个面容冷峻的青年正在不远处守着，似乎是专门在等自己。
夜斗光迎面向李玄鹤走来。
“宗主。”李玄鹤微微颔首。
神色如常颔首之后李玄鹤便没有继续与对方攀谈的意思，他正要错身与夜斗光擦肩而过时，夜斗光微微横移半步，拦住了李玄鹤的去路，李玄鹤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位万象山的最高统治者，视线越过对方的肩头，看向了远处正在赶来的夜家族人。
“宗主可真是好闲情，百忙之中竟然还能抽出时间带一大帮人在家门口堵我，这是打算做什么？”李玄鹤负手含笑，眼中却是带着质询之意。
明知故问。
如果李玄鹤一直待在地球那种偏远星域，或许夜斗光不会过问，但现在李玄鹤是要去下界对付噬星者的余孽，夜斗光万年冰川的脸上隐隐露出了一丝迟疑：“噬星者这次的异动不太寻常，我怀疑是它想借下界的凡民做局，动摇我界的根基。”
“所以？”
“我是一宗之主，我要考虑万象山界子民的安危。”
噬星者看似是引诱下界的凡民堕落，想要逆向锁定万象山界的坐标，从而侵略万象山界，实际上夜斗光要考虑的更多，这个噬星者真正的目标很可能是李玄鹤本人，主界这边确实灵气充裕并且人口众多，然而李玄鹤才是整个万象山界的根基。
夜斗光不能放他去赴死。
“我记得从很久以前我就教过你。”
在夜家众多族人敬畏不前的包围之中，李玄鹤定定的望着夜斗光：“该来的劫数是躲不掉的，如果这是属于我的劫数，我只能去坦然应劫，就算我逃得了一时，延后的劫数也会加倍反馈到我身上，还有可能会连累到整个主界陪我一起承受劫数。”
要是李玄鹤躲在万象山界不去理会噬星者。
搞不好噬星者后期真会在劫数因果的加持之下，机缘巧合从下界摸到万象山界，届时就算万象山界不是噬星者的主要目标，万象山界的子民也会被牵连到其中，若是李玄鹤与它在主界内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劫数与应劫，这么简单的道理身为一宗之主又怎么会看不懂，夜斗光不是不知道，他只是接受不了李玄鹤很可能会永远离开的事实。
仙人永生并非不死，三灾六劫九难十方灭。
每个仙人最终都会迎来自己命中注定之死。
“让开。”李玄鹤平静道。
夜斗光面无表情的拦在他面前，以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身后夜家族人虽然畏惧，但却坚定的站在了宗主身后，希望祖师留下，星图阵上的天工组弟子更是不敢继续操作下去，纷纷停了手，不知如何是好，不多时，山下咻咻射来数百剑光飞向了顶峰，这些个剑光化身为人，负剑向夜家人走来。
毕竟雷宗可不是只有夜家一族独大。
要是夜家的人真敢对太上祖师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行径，宗门内绝对会有不少人跳出来跟夜家火拼，宗门内向来不缺从入门时就听着祖师传奇故事成长至今的盲目崇拜者，然而他们听到的只是太上祖师的传说，放眼整个宗门内，没人比夜斗光更了解祖师，只有他最清楚李玄鹤的大限快到了。
仙人不会衰老，生命力也不会衰弱，如果没有外力干涉便能维持永生，但这并不代表仙人就不会被杀，因为劫数便是天道秩序掌控仙人的平衡机制，不管是多么强大的仙人，其命数终将会在一次次劫难中逐渐消磨殆尽，直到不足以扛住下一次劫数时，最终死于劫难之中。
李玄鹤此次一去，便有可能一去不回。
正在夜斗光心烦意乱时，一道广域传音自他耳边响起。
“启禀宗主，东瑶仙宫的探子已和我派前锋编队相遇，您不在天机阁主持大局，来到此处是作甚？”
这群找过来的门人有三位仙尊，一百多名真人，表面上是来寻宗主回去参与宗门战事，实际上这群疯子见夜斗光居然敢带人围堵太上祖师，于是专门跑过来想看看夜斗光究竟想怎样。
什么狗屁东瑶仙宫。
换算成多元宇宙的文明等级，东瑶仙宫也就是一个刚刚步入二级文明的宗门罢了，拥有了基础的宇宙航行能力，能够对外进行一些简单的殖民与开荒，这种势力对万象山来说连对手都算不上，只能当做用来历练自家晚辈的秘境。
“去吧，他们还在等你。”李玄鹤含笑望着夜斗光。
夜斗光身后的族人一个个面色不善的看着那群同门师兄弟，他们不敢冒犯祖师，但不代表他们就不敢掀了这群同门的头盖骨，而那些赶来的同门也是早就看夜家族人不顺眼了，老是仗着跟祖师亲近做出僭越之举，眼看着现场气氛越来越不对劲，夜斗光面无表情的脸上绷起了两根青筋，心中做出艰难取舍之后，他以私密传音低声道：“你要去，可以，但你必须带上夜无雁。”
李玄鹤不动声色，微微露出笑容。
他拍了拍夜斗光的肩膀，随后便向诸天星图的阵石走去，夜斗光望着他淡然的背影，心中仍然难以接受李玄鹤要去应劫的事实，忍不住再次传音：“……师父！”
“宗门内请称呼职务，宗主。”
李玄鹤走了。
夜家族人到最后还是没能拦住祖师前往下界。
关于祖师大限将至的隐秘，仅有夜斗光等等少数宗门内阁知晓此事，开天辟地的创世祖师就快死了这种事是没法说出去的，如今的万象山界是祖师一点一点打拼下来的基业，雷宗所享受的繁荣与鼎盛，都是祖师耗费半生铸就的辉煌，若是祖师即将迎来死劫的消息泄露了出去，只怕雷宗上下的信仰会在顷刻间崩塌。
不行。
不能让祖师就这么孤身赴死。
“赵卓阳何在！！”夜斗光忽然使用广域传音全方位覆盖了整座仙山。
三大主峰，三十六浮岛，七十二洞府，滚滚回荡着夜斗光声威赫赫的传音，片刻后，脸色略有踌躇的白面书生化作一道青光飞上了主峰觐见宗主，赵卓阳还以为是自己体罚弟子把宗主惹毛了，突然这么大声喊他，结果他登上峰顶一瞧，好家伙，这么大阵仗。
夜家的族人好像快跟剑池那群疯子打起来了。
“卓阳拜见宗主！”赵卓阳眼观鼻鼻观心选择性忽视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你入门一千余载，直到近日修为又突飞猛进了不少，这身阴阳二气看来是得到了谁的真传。”夜斗光一句话就让赵卓阳的心沉到了谷底，原来宗主不是不知道，只是之前没过问而已。
此时突然被宗主一语道破天机，赵卓阳只觉得自己一个鬼仙都感受到了遍体生寒，他连忙抬起头解释：“启禀宗主，卓阳并未做出对宗门不利之举，此乃一位与我派渊源颇深的前辈所赠之功法，名为幽冥玄火箓，研读完毕之后我已将其献于我派宝库之中，请宗主明鉴！”
夜斗光沉默不语。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夜斗光的作风，他品味着赵卓阳透露出的信息，既然自己这个宗主劝不动太上祖师，那么只能请这位“与我派渊源颇深”的前辈出面了。
这是属于李玄鹤的死劫。
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推迟李玄鹤的命中注定之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