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河如泥,黑衣如影,那嫁衣上金灿灿的凤凰怕是此刻的唯一景致,映着女子冷艳苍白的脸。
奔腾汹涌的三途河水,顷刻间起,男子的脸冰冷沉重,身上皆是劫天阵留下的累累伤痕!
岸上之人惊了,灵鹫宫宫主未说出口的话憋回到了肚子里,只看那人的仙灵已损,全身散发着乌黑焦灼之息——
阮清秋被四下的惊呼声引得转移了视线,顾不得醉琉璃几乎是以死相拼的步步紧逼,待得看见那闯入阵中之人的身影时,手中的剑骤然停了!
郁——敬——一!
众仙的金阵即将彻底将妖王压入三途河水中的档口,仙尊座下如今仅剩的一名弟子居然飞身而上,用自己的身躯引渡了金阵!
镜妖娆本以为来人是要将她打死,妖气都已经凝在了掌中,封闭了人性的妖王,见那金阵收缩时笑容却凝在了唇角——
劫天金阵,天山的大阵,出自青峦,解法其实鲜有人知……
唯有浮生殿中有一册记载,劫天阵的唯一解法,便是以生灵扰之,金阵遇灵则会自动收紧!
“为什么……”
湛紫色的瞳孔倏地睁大,黛眉紧锁,本已有满腹讥讽,话到嘴边却只剩三字……
郁敬一的目光已然不似原先那般冷然,仙灵开始涣散,双瞳之中却依旧有鲜红的身影。
少言寡语的仙门弟子,如今执掌白川,甚至几月都没有一句话,从来沉默……
红衣女子却见他的唇瓣开阖,但已然发不出声响,执剑的手却僵硬地抬起,抚上她的眉心——
初见之时,他一颗石子将正在打坐的她击伤,落下鲜红的朱砂印。
他嘲笑她太弱,她却说他是侵犯祖师殿的坏人,如今那朱色褪去,已然被清碧色的妖印取代。
她从来不知他当年的用意,甚至因此迁怒于他,与他结下梁子,将他的身上弄得满是淤泥——
她又用葡萄汁染了他的白袍,笑他开花,自此他换了一身黑色,只为落得耳根清净……
——不要皱眉。
黑衣之人说了两遍,镜妖娆才看清。
口型相对,应当如是……
其实那日在浮生池边将她的眉心打伤,也是因此。
实则相遇的前几日他就出关了,发现浮生殿里多了的人,而那多出来的师妹似乎整天都有惆怅不完的心绪。
明明白日里是如此灵动之人,师父不在,她却总喜欢紧皱眉梢。
眉心之伤,后怕了她许久,因此之后的一段时间,她果真日日开朗,轻易不敢凝重……
僵硬的手就那样停在了她的眉梢,连带着她的心绪,一同凝滞了——
“师兄……”
略带颤抖的声音,玉面珠帘下,闭绝人性的妖王眼底不知为何缓缓升腾起了一股湿气……
两人还在迅速往下沉落,镜妖娆不曾料想,竟是郁敬一冲入那阵中,将她的危机解了,毁了众仙好不容易建起的金阵!
但何必这么做呢……四周的十八根水柱在顷刻间纷纷爆裂,三途河水,就要吞没一切生灵的血肉,将路过的生魂悉数困住……
妖王的身子依旧是平躺着悬空在界河之上,虽然劫天金阵已毁,但她却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逃脱,死亡,已是必然!
“敬一!”
妖界的岸上,众仙皆是色变,界河河水起,那泥黄色的水即将落下,那里有妖王,也有仙尊座下仅有的深得人心的弟子!
“郁师兄!”
阮清秋甚至没发现醉琉璃即将落下的血滴子,手中的剑都掉到了地上,只见那仙灵已散之人如今就连肉身也快要被吞没——
“丫头……”
穆亦笙已然喊不出声,只喃喃张口,倾心剑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师兄,你何必来给我陪葬呢……”
十八根爆裂的水柱,铺天水幕之间,妖王苦笑,却见那黑衣之人嘴边扯出从未有过的微笑——
师妹,别恨师父……
密语之境,有话音如此——
郁敬一的一只手突然勾过她的身子,一掌拍在她的后心,就那样将就要沾到三途河水的妖王生生往上推去!
又有一剑自水帘中穿出,掠过了岸上的仙魔,无比神准地击中了妖界左护法的嗜血法器!
“叮——”地一声,竟是那长剑带着剑鞘将血滴子洞穿,又有“哗——”地巨响,界河河水落,怨灵的叫嚣声四起,界河之上的黑衣人影瞬间血色飞溅,沸腾了整个河段!
“郁师兄——!”
岸上传来阮清秋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声嘶揭底,沙哑了声线!
魔神的身影就此一掠,将复要落下的惊怔之人带回了魔界的堤岸,步摇冠的珠翠撞击出铃叮响声,将妖王的呢喃和怔愣就此掩饰了过去……
血肉被怨灵吞噬的扑哧声与撕裂声,明明是那样微小……
听在耳中却竟然如此清晰,仿佛世间只剩下那些怨灵的啃噬,而那被灰黄色怨灵缠着的肉身——竟然半点挣扎都无!
我不知如何救你,只知这样渡你。
化作血沫的黑色身影,弥留之际最后的念想仅存在于他的脑海中,应是再也无人知晓了,也再也传不出去……
仙尊座下的弟子,从来都如仙尊一般心思缜密,其实他算是弟子中第一个通透天眼之人,前几日徒然看见了今日乃师妹和阮清秋的大劫——
交待阮清秋以白川事宜也是因此,因为他在天眼之中也看见了——此劫可解。
师兄……
妖王还被魔神打横抱在怀中,眼中是妖界难得的明澈匀净的天色,像极了青峦之上的景致,却有珠帘挡在眼前,看不真切。
鼻息之间缠绕着余韵,竟是她从来未有注意到,浮生殿中,除了青莲的香气,还有浮生池水的清冷……
对岸似乎传来了众仙或是惋惜或是斥责的声响,仙门从来如此,只顾六界之局,甚至无情于弟子——
终究,他为她弃了白衣,弃了师门,弃了修为……最后,弃了他自己……
……
“师兄,你会不会在中秋宴上争从师资格啊?”
镜妖娆自己发明的专业术语听起来格外的霸气,郁敬一正在榻上打坐,黑色的袍子果然不容易脏。
“不会。”
黑衣的师兄连眼睛都不睁,只干干净净吐了两字。
“为什么啊?”
镜妖娆难免觉得可惜,多少弟子盼望着把那琉璃佩换成玉佩,自家师兄竟然想都不想,就来了个决断明了。
“我学艺不精,离收徒还有的是距离,况且现在还不知到仙门大开的时候,师父能不能出关。”
她不解。
“师兄收徒弟,和师父有什么关系?”
许是师兄觉得她话太多,他干脆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师父的烂摊子还在我这,我怕烂摊子还没收拾,再来个砸摊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