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克莱尔，我得拜托你带我们进废墟去一趟，位置数据我已经发给你了。”
把食指按在太阳穴上，让备忘录助手把信息传到自己脑海里，在大致扫了一眼杨磊发给她的数据后，克莱尔皱起眉头。
“新纪元20年的废墟区？”
杨磊有些不解：“怎么了？第20层废墟出什么问题了吗？”
“弃置投票在昨天就已经结束了，你不知道？”
看到杨磊摇摇头，克莱尔伸手把前天的数据发给他和林升。
在杨磊和林升翻看数据的时候，克莱尔联系上中转平台中央的物流塔，控制着从里飞出来三个悬浮平台。
这份数据和杨磊口中的第20层废墟区有关，简单来说，就是克莱尔所在的层市不愿意再用自身的引力场来维持废墟区了，他们打算让他们自然下落，直到这个废墟区被愿意接受的下层维持住为止。
“理由是因为居民同意认为这种下坠是一种艺术的表现形式，在下坠过程中的破败和衰亡将被……”
“两位？”
克莱尔拍了下手，林升把正在游览脑海中传来的信息的注意重新转到她身上。
“虽然我可以在无氧条件下待很久，但看着身体里的氧含量下降还是很难受的。要不换个地方谈谈？”
杨磊让备忘录助手撤去头盔里的投屏：“那老地方见面？”
克莱尔同意了。
“那杨磊今天得你请客。”
克莱尔说完这句话，与还在操控着悬浮平台下降到地面上的两人不同，她直接一个矫健的身姿跳到了空中的平台上，在通讯频道里留下一句“我在那等你们”后就径直飞走了。
现在这里只留下两个在这大眼瞪小眼糙汉子。
“跟着我走吧。”
杨磊苦笑了一声：“克莱尔在艺术馆里等我们，看起来我今天要大出血了。”
“艺术馆？去艺术馆也要花信誉值？”
听到林升略带惊讶的问题，杨磊有些无语。
“当然不是！你把信誉值当成什么了啊？”
杨磊觉得自己和林升的理解好像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偏差：“信誉值你可以理解成你们那个时代的黄金，你平时去艺术馆用黄金来付门票吗？！”
“那你说什么大出血，搞得我还以为新纪元去艺术馆都还要花信誉值。”
杨磊懒得跟林升争辩这些东西。
“去了你就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看你觉不觉得大出血。”
在跟着杨磊去往克莱尔口中艺术馆的路上，林升发现这跟引力场激发器周围的建筑和杨磊那一根有很大的不同。
杨磊所在引力场激发器的编号是m-24，而克莱尔所在的这根则是m-31。
虽然还没去过杨磊所在区域的其他地方，但就单论外观而言，m-24和m-31就很不一样。
与m-24周围那一圈几乎将整个引力场激发器都包围起来的可变式玻璃幕墙不同，克莱尔所在的m-31可没那个看起来非常有科技感和未来感。
这点在穿梭机上时林升就发现了，m-31从远处看起来就像是一根灰扑扑的大水泥柱子。
但是当林升靠近它时，他当时惊喜的发现——这根引力场发生器上存在着一副巨大的壁画。
“这幅画很熟悉不是吗？可惜白天只有靠的足够近才能看到它的一部分，太阳光遮蔽了它原本的样子。”
杨磊的声音有些遗憾，他为林升看不到这副壁画的全景而感到惋惜。
虽然只看到壁画的一部分，但林升出奇的熟悉这幅图景，他已经开始畅想如果此刻是晚上，呈现他眼前的将会是一副怎样绝美的壁画。
“他们，他们是怎么想到的？”
杨磊的语气带着一丝兴奋，他用一种带着敬畏的语气解释。
“哪怕复合体的大部分资源都倾注到了科研的项目上，但总有些人追求艺术。”
新纪元对于艺术家而言不是一个好的时代——除开那些许多人合作的艺术项目，又或者伦理道德委员会举办的艺术项目，很多艺术家的作品都得自己去完成。
“这有什么问题吗？艺术家的作品由自己完成，这是常识吧。”
“不不不，恰恰相反，如今每一件艺术作品，都可以说是历尽了艰辛和独一无二的，我说的‘自己完成’可是每一个环节都要自己完成。”
“新纪元的艺术品，如果你想要私人拥有它的话，你得用信誉值去买。”
杨磊的话让林升意识到这些艺术品的珍贵性。而这些艺术品的珍贵是有原因的。
在新纪元，如果说每个人在孩提时代都向往，而长大以后很少选择的职业里，艺术家一定排在前列。
个人工业主义下的艺术诞生，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折磨到最后的升华。
“除了那些虚拟艺术品——新纪元的人们不把它认为成艺术品，现实的艺术诞生，创造所有的材料都需要由艺术家自己一人创造。”
对于艺术家而言，这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一般来说，当他们想要创造出自己心中的作品时，他们得自力更生，自己从无到有的建立生产线，采集样品，制造材料，再然后才能开始自己心中的创造。
而在他们没有收益前，他们的这些举动所需的材料和物品都需要花信誉值去租借，因为虽然复合体产线很多，但也不会奢侈到给没有任何贡献的人免费让出一条产线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使用权——除非他曾真正创造出一件复合体认可的艺术品过。
复合体对于艺术品的认定非常简单。
那就是伦理道德委员会观察到这件艺术能给欣赏者带来切实有效的观感和益处。
“简单的来说，那些能够给人带来灵感的作品，最好是让人看了立刻能生出科研灵感产生突破的作品，会被复合体列为艺术品。”
“这么严格？”
这是林升听完杨磊叙述的第一个问题，然后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林升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真的存在那种看一眼就会让人产生灵感突破的艺术品？”
“当然存在了，伦理道德委员会现在还在研究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他们想要批量生产‘灵感’，所以每一件被复合体认可的艺术品都是绝对的珍宝。”
当然，许多艺术家都不大认可伦理道德委员会关于艺术品的定义，但他们还是很认可复合体都认定的艺术品的。
“但是，艺术家嘛，他们一个个都充满了叛逆的想法，用他们的话说，复合体把艺术框在范围内让艺术失去了自由。”
林升听到杨磊的调侃，联想到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一副巨大的壁画。
“所以他们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反抗？”
“当然，”杨磊深以为然，“你知道m-31的昵称是什么吗？”
“是什么？”
看着杨磊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林升忍不住控制着悬浮平台撞向他。
“我说我说！”
避开撞过来的林升，杨磊连忙回答，不过现在意味深长的语气中带了点慌乱的意味：“这一层市被称为‘艺术者之都’。”
事实证明，每个人心中都有艺术。
在m-31开始建造时，这一巨大的工程被那些艺术家视为了一次绝佳的自我展示，无数的，或者说那时几乎全复合体的艺术家，或者喜欢艺术的人都来建设这一层市。
而在之后，随着伦理道德委员会关于艺术的评判标准，那些艺术家们决定反抗——特别是行为艺术家。
相较于画家、雕塑家之类的艺术家，行为艺术家几乎可以说是被复合体判了死刑。
他们的艺术非常难以保存。
再怎么身临其境的影像，也不如在现场看到那些行为时更有感触，在感觉行为艺术和记忆行为艺术还未出现的时候，行为艺术家是受到打击最大的，他们的很多艺术甚至可以说被剔除了艺术的行列。
“实际上，在那时新纪元的人们，包括艺术家的行列都几乎将他们划出了艺术的行列，比如如果当时有一个行为艺术家把自己的排泄物丢向太阳，你觉得这是一个一种艺术吗？”
林升摇摇头，他确实打心里不认可那些艺术。
“直到这副壁画出现，才可以说是为行为艺术家正了名。”
在当时的很多人看来，行为艺术家就是一群占用社会资源的变态和疯子，其实林升也觉得是这样，哪怕在他所在的时代，很多行为艺术也不被大众认可。
“所以当时，一些信誉值很高的行为艺术家聚在了一起，他们为挽救自己的艺术做出了卓绝的努力。”
对于艺术家而言，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心中的艺术走向死亡更让他们难受了。
感觉行为艺术的先驱—屈觉甚至放弃了在伦理道德委员会的重要职位，他和当时很多着名的行为艺术家先是开除了许多行为艺术家的名头，然后号召所有行为艺术者为挽救他们的艺术而做出努力。
屈觉在他的号召演讲上这样讲。
“行为艺术，在我看来，根本是在用时间和与社会的联系去诠释自我和整个世界联系的一种观点。而现在，一些只会展示自己内心的丑恶和意淫，将行为艺术的带入到小道的人，即将让这件艺术被晒死在太阳下！”
“我们必须重新思考行为艺术家和新纪元的联系了，作为与社会联系最为紧密的艺术之一，我们所探寻的道路和复合体息息相关，有些行为艺术者认为这是大众不能理解自己的艺术，我对此的看法是，让他们自己溺死在自己的意淫里吧!”
“没有什么艺术是见不得阳光的，在这个每天都有进步的社会里，如果被这如太阳般的社会所抛弃，那恰恰说明我们的艺术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道路。”
“我不能接受，我相信很多行为艺术者也不能接受，我们难道要让这一艺术在世界上消亡吗？”
“我们必须让复合体，让整个人类社会重新认识到这一点，为行为艺术正名的道路……”
屈觉的论述确实打动了许多人，几乎所有行为艺术者——那些被除名的不算，他们几乎用完了自己所有的信誉值，创造了眼前的这一壁画。
“最后复合体少见的将这一行为艺术列为了艺术品，或者说，复合体所有人几乎都认可了这一艺术。”
一万零三千三十一位行为艺术者，花费了他们几乎所有的信誉值，将m-31的外墙改造成这样了。
在白天——m-31在远处看起来就是一根灰扑扑的不起眼的巨大水泥柱，而到了夜晚，那些闪耀起来的巨大壁画，则构成了刚刚林升眼里绝美的图景。
“最重要的是，务实与艺术合二为一，创造和美在这里共存了。”
这幅美丽的图景，是由无数的灯带和那些有作用的建筑构成的，这副壁画上许多闪耀的星星，是由诸如之前的空港、中转平台还有许多建筑构成的。
在这个壁画完成后，这个艰辛的建造过程，和其中诞生的无数的故事，构成了这一件跨度长达五十多年的行为艺术的一部分。
林升有些感慨，他刚想谈谈对这件壁画和这一个艺术的看法，但他此刻选择闭口不言。
林升觉得，此刻他心中的就好幸有无数的情绪和灵感在喷涌，从心脏处一直喷涌到脑海深处，而且这也是好像是这个巨大的行为艺术其中的一部分了。
望着那一幅巨大的《创生之柱》，林升觉得杨磊对于艺术品的“效用”还说的保守了，没有人在这个伟大的作品前会无动于衷。
悬浮平台停在了引力艺术馆的门口——它是这幅壁画上的一颗星星。
在走下平台，踏进馆门的瞬间，林升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瓷砖——这也是这件艺术的一部分。
这就是艺术的魅力，林升心想，哪怕没有切实的经历，林升觉得自己都能透过这一件艺术品领会到一个时代的对艺术珍重与理解。
林升真的非常想看到晚上时这件艺术品显露出它最美的时刻，所有他忍不住开口向杨磊建议。
“要不今天我们在这里留宿一个晚上？”
“不然呢？不做好准备，只会在废墟区里死的连渣都不剩，我还想劝你不要那么着急呢！”
看着还呆立在门口的林升，杨磊拽了他一下。
“走啦林升！别在这堵别人的路。”
看到零零散散的人从自己身边经过，林升摇了摇头，让自己从刚刚的情绪里走出来。
“走吧走吧，克莱尔女士还在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