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座椅本质上是一台时空场凝滞机器,利用尺缩效应,我周围的时间在直观上被放缓了。”
“当我最初选择隐居在这里的时候,还有几个很好的朋友,其中一个人送了我这一台座椅,这个东西被他用来‘冷冻’他的宠物,以免某一次当他从研究回过神来后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宠物的死讯。”
“也许他也不想看到我就这样老死在这里?”
墨义开了一个玩笑,在座的三个人没有一个笑的出声——把一个人几百年被困在一张椅子上,让他就连思考都变成一件奢侈的事情,这并不是一个好笑的笑话。
离群索居者,不是神明便是野兽。在复合体的研究者群体之中,闲暇之余的沟通交流和研究时的信息沟通比起来真的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而当人们可以选择性的将自己的思考模型进行修改以后,神明就一大批一大批地产生了。
每个人都有因为自己突发性的懒惰而打断原有计划的时候,而这种计划的打破除了一时的欢愉后更多的是一种焦虑和痛苦,而修改了自己的底层程序后,这种事情就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学习和科研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哪怕对于如今复合体中的人们都是如此,当你徘徊于答案的门口数十载而得不到结果,那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基本上复合体的学者都对自己的底层逻辑进行过更改。
更有甚者将其中的逻辑链改成了正反馈。
“正反馈?”林升听到这一个词的时候内心就是咯噔一下,正反馈是指受控部分发出反馈信息,其方向与控制信息一致,可以促进或加强控制部分的活动。它是一种反馈的形式。反馈信息影响系统再输出的结果,更加增大了受控量的实际值和期望值的偏差,从而使系统趋向于不稳定状态。
“是的,这原本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在神经组合网络成立以前,这种趋向还在一个可以接受的部分。”
就像更改了人大脑的成瘾和奖励机制一样——在改变了逻辑链后,学习和研究给人带来的快感会让研究者身体更加积极和兴奋的投入在研究的领域里,而联合那些可以加快脑部活动的药物或者设备使用,会让研究者几乎只对研究升起喜爱的念头。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技术?”克莱尔并不是不相信复合体做不到这件事,但是漫长的人生经历让她认识和接触过很多人,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墨义口中的这一项所谓的“逻辑链更改技术”。
“因为它有一个很大的缺憾,”墨义的声音有些低沉,“有些人试图将追求真理这一逻辑更改到比生命还重要的权重上,甚至放到它逻辑的最上层。”
林升意识到这里墨义用的是“它”而不是“他”。
这就是堕落者最初的由来——如果一个人可以把一件事情放在比生命和道德伦理还要崇高的地位上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是它们做不出来的,无论多残忍又或着无道德的行为,在那些堕落者们看来不过是一个必要的牺牲罢了。
“一切伟大的事业都需要伟大的牺牲来铸就。复合体的其他人可能不理解我们,但他们必将服从。”
“这就是堕落者中那些追求真理的人类发出来的口号,至于其他的堕落者对于复合体来说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墨义充分表达出了对复合体技术的充分自信和对堕落者的鄙夷,“那些只顾着享乐和私欲的堕落者被复合体抓住后只有并入电网一个选择。”
堕落者这一个称呼最初是复合体对于那些自我放弃的人类的称呼,而当真正的“堕落者”出现以后,那些不思进取人的称呼就变成了自弃者。
“当时我还没有被选为议员,你们很难相信当还是规范员的我发现那些堕落者的时候有多惊讶。”
“事情的起初只是一个颇有名望的学者被显示在他的研究所里脑死亡。”
“这和那项技术有关?”
“嗯,”回应了一下林升。墨义继续往下讲,“这在当时的复合体简直就是完全难以想象的事情,因为他是因为超频技术的超载使用导致供能不足脑死亡的。”
脑部的超频技术在当时的复合体里没有被划在危险技术的范围里,是一项公开于所有信誉值在300以上的人类的技术。
林升看到云中紫手腕的银丝探向了公民手环,然后头盔里就传来他遗憾的声音:“林升,我查过了,确实有这项技术,上面现在的标注是‘产生极大且不可屏蔽痛苦,谨慎使用’。”
“别吵。”
显然克莱尔很喜欢听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这点林升早就发现了——在之前克莱尔请求他讲讲自己所在时代的事情时他就看的出来克莱尔那种和平时不一样的态度。
“……在后续的研究里,起源生物的一些学者发现了那个家伙脑部行为链和逻辑链被修改过的痕迹,后来他们还原了那个所谓的‘逻辑链更改技术’并交给了委员会。”
没人想象得到当道德伦理委员会发现这一项技术时候有多惊恐,这直接让他们需要对复合体的人类标准出现重新的修订,而且还是大修。
而当道德伦理委员会发现这项技术已经在暗地里被广泛的分享和传播到整个复合体所有科研单位中去——甚至有可能起源生物那边上传过来的技术是他们早就已经在自己使用中的技术的时候。
“然后呢?!”三个家伙对于墨义突然停下来表示很不满。
“然后就推出来了‘人工道德规范’,用来预防类似的事情发生,”墨义看一明显的看到林升他们脸上的难以置信,“难道你认为复合体会禁止这项技术吗?当时道德伦理委员会很多人也使用了这项技术,包括我。”
“与它带来的益处相比,那些危险都是可控的,”墨义先是总结了一下,然后他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悔恨,“在现在看来,这对于复合体来说是一个多么自大的想法。”
这引发了复合体一个非常明显的人口断崖——在神经组合网络建成以后,估计有三亿人直接搬到神经组合网络里,甚至在当时有一种明显的所有人都搬进去的趋势。
“这导致了复合体差点就此分裂,同时也促使了圣者‘远’的逃离。”
“当时我对于消灭类人族群的提议就是在更改了自己的逻辑链和调低了人工岛的规范水准的情况下做出的。我并不想为自己开脱什么,但在我一次偶然的将自己还原到过去的逻辑链后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身居高台之上和亲眼所见终究是不同的,屏幕里的数据和图像和亲眼所见同样如此。”
话题突兀的在这里就截止了。
“剩下的就是一个可悲的老人的赎罪之旅了,我相信这点也没什么听的必要了,”身后华丽的大门打开了,三个人漂浮着落到大门之外,“我希望你们再次进来时候我能听到一个好消息。”
林升看着就在自己鼻子前的大门,他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就看到重重地摔在地上,嘴里叫嚷着要林升拉他一把的云中紫。
林升对云中紫的遭遇表示出幸灾乐祸的态度:“叫你之前踩在别人送给他的长袍上!看来那个什么隐者还是很记仇的嘛。”
三个人说说笑笑着离开了他们深厚的这座被拱卫在中央的宫殿里,就好像之前的紧张和戒备是一场幻梦。
在被类人首领恭敬地送到那座抢来的飞船舱口后,三个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
在进入科研船后,林升还想谈谈自己刚刚从那个隐者口里听到的故事,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克莱尔拽进了一个狭小的房间里。
“这是个屏蔽室,”克莱尔摘下了他的头盔,“全频率的侦察封闭,我们得这样沟通。”
云中紫也这样做了,林升有些茫然,他不清楚为什么刚刚还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在云中紫的催促下,最后林升还是同样不情愿地摘下了他肉体凡胎上最后一点保护。
“他说的有几分真实?”
“分析模型显示他说的全是实话。”
“那不更好吗?”林升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看起来有些过于敏感的朋友,这就像过去人们对机器的态度一样——基于对自己的不自信而是用机械,但又对机器给出的答案表示怀疑,但其实本质上只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你之前居然真的信了那个隐者的关于自己过去的话?!”云中紫表示惊讶。
“你们不也一样吗?克莱尔还——”
林升刚想说克莱尔不是也对那个隐者口里的故事感兴趣,但他就听到克莱尔如同北风般冷酷的声音:“我只是调高了当时的道德规范同时提高了自己关于共情和好奇的情绪模块运作规律罢了。”
林升深刻的意识到了这艘船里现在都是一伙怎样聪明(阴险)的家伙,他望向云中紫:“你也是这样?刚刚回来路上的高兴也是假的?!”
云中紫下一句带着轻笑的话语让他忍不住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看来咱们中有个人是真的傻到毫无防范意识,能够被一个曲折生动的故事骗得信以为真。”
林升脱口而出:“那个故事是假的?!”
“真的假的无所谓,”克莱尔把他们两个分开,“问题的关键是他肯定没有和我们托盘而出,还有,你信不信咱们出去的路已经塌了?”
林升突然觉得如果人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他们都太“阴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