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菜齐了,韩时安实在是没有忍住,让掌柜的先离开了。
当然,就算是他不说,李如意和秦焕璋也要开口了。
她们要谈的事情有一些不大方便别人听,掌柜的留在这里并不合适。
双方寒暄过后,秦焕璋发自真心的夸了韩时安一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韩状元以前便自带文人风骨,如今更是俊逸非凡,常人所不能及。”
赵沏听了这话,当即转头去看秦焕璋。
秦焕璋倒还是大大方方的样子,仿佛就真的只是夸奖了韩时安一句而已。
韩时安笑着谦虚。
“不敢不敢,我的一切都是如意打理的,从前是,现在也是!”
李如意虽然从来不管韩时安穿什么衣服,但如今是刺激赵沏来的,那李如意自然配合的很。
“时安念书勤勉,旁的功夫总是没有的,我想着出门在外,总不能落了面子,多帮着张罗一下。”
秦焕璋注意力瞬间落到李如意身上,和李如意聊了起来。
“要说还是你眼光好,当初韩状元名声不显,家境平平,你就那么义无反顾的嫁了,如今得了状元郎,要叫旁人好生羡慕去!”
赵沏听着三人说话,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从一旁端起酒壶,也不管别人喝不喝,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干了。
三人虽然在说话,其实也都若有似无的关注着赵沏的反应。
看见他这忽然的反应,李如意继续说道。
“我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想过那么多,科举是他追求的,是为了他自己,他为我做的,大约就是这么多年待我始终如初。”
不管是状元也好,当官也好,亦或者一心一意对待李如意也好,某种程度上来讲,本来就是为了韩时安自己。
他真正为了李如意做的,是只有李如意真切得到和感受过的那部分。
两人之间有的时候看似所有的名誉荣辱都在一起,可是当把另一个人换成其他人也合适的时候,就代表这些事情还是只为了自己。
没有李如意的时候,韩时安一样要科举,一样拿了状元,一样会去当官,那这一切就都是为了他自己。
韩时安并未反驳,他熟练的拿起公筷给李如意夹着她爱吃的菜。
秦焕璋见此,是真心有些羡慕的。
“以前总是听人说故剑情深、不分彼此,只觉得说这话的人大约是没见过几对世俗夫妻,可如今看着你们,我却忽然明白,这份情谊却是是世间少有。”
这世上能有几个李如意?
又能有几个韩时安?
又能让李如意与韩时安刚好互相倾慕,相互扶持?
秦焕璋笑容之中有些艳羡,又有些释然。
这世上总归还有的,就比那镜花水月触不可及更让人期待。
她得不到是她没有那么运气。
可她出生富贵人家,手握权力,衣食无忧,也是另一重别人艳羡的运气。
这世上好运若是有十分,能独占一分便已经是集大运者。
庸庸碌碌,迷迷茫茫的度过一生,才是绝大多数人的常态。
秦焕璋向来冷静理智,她不知道今日李如意说的话中有没有夸大的成分。
可她知道,这是她求来的。
求的是能改变自己的日子。
李如意笑着摇头。
“我们自幼相识,又师出同门,心性相似,才能如此,我自己也从未求过,不过遵循本心罢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沏抬头去看李如意的表情,那张脸那样熟悉,他似乎总是在梦中见过。
只是那笑意和温柔都不是给他。
赵沏不能明白,李如意这样的客气也不是给韩时安的。
可这样的客气,都让赵沏觉得心上似乎有层密密麻麻的丝线缓缓收紧,割出了细细密密的血痕。
他想要抓住一些什么,才能有直面这种挫败的勇气。
转过头,他看见了秦焕璋。
那是他的妻子。
他原以为能从对方面上看见对这些的傲慢与不屑一顾。
可他期待的却并没有看到。
他看到的是秦焕璋小心翼翼的艳羡。
那层层叠叠的丝线一瞬间被拉到极致,赵沏只觉得一股荒唐之感涌上心头。
他以前也学过韩时安行事。
那时候他总觉得李如意也应当看到。
但后来韩时安离开府城,李如意像是他一个人的幻想,赵游已经出局,家里全都由秦焕璋一人打理。
他能做什么呢?
真的去读书科举吗?
但读书科举为了什么呢?
光耀门楣?
赵沏不觉得!
他家的门楣不需要他光耀,就已经屹立不倒了。
说句难听的话,只要赵家不作死,皇室倒了,他们都还能继续绵延。
这样的背景之下,他一个天赋并不算出众,又不大能静下心来努力的人,到底要去追求什么呢?
慢慢的,他开始被人撺掇着沉沦欲望之中,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赵沏并不是什么有大意志的人。
他的变化总是需要有人一步一步推着。
以前是赵家老太太,如今是秦焕璋。
赵家老太太用孝道推着他上进,秦焕璋却不能用同样的手段。
但秦焕璋更狠!
她看出赵沏的本质,直接将对方从头到脚的虚伪扒了个干干净净,把他的脸面赤条条的扔在韩时安脚下。
赵沏如果这辈子最不能容忍谁比他好。
那除了韩时安再无旁人。
赵沏深吸一口气,有一瞬间都想要拉着秦焕璋离开。
只是,他还没有动手,秦焕璋话锋一转,直接和李如意聊起了商队的事情。
秦焕璋参股的是府城和诎洲郡的这部分,京城那部分有参与但不多。
如今,她想要加大一些份额,她知道李如意急于扩张,肯定不会嫌弃钱多。
赵家如何她管不了那么多,可是,她也想要借着赵家,向着更远的地方蔓延。
秦焕璋从来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在她可以肆意展现以后。
两人说起了正事来,赵沏又没有理由带人离开了。
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只觉得今天的酒好像空有酒味,怎么喝都不醉一样。
一不小心,酒壶空了!
赵沏心里一堵,正要喊人过来问问为什么就给这么点酒,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拎着酒壶到了自己面前。
他的暴躁瞬间憋了回去。
他可以丢脸!
但不能在韩时安面前丢脸。
这样的认知让他不止没有爆发,甚至还压抑着自己心中的不快,给韩时安露出了一个好脸。
韩时安对他微微颔首,给他添满了酒。
赵沏顺势和韩时安聊起了府城之中最近的新鲜事。
他原以为韩时安就算考中秀才,也是贫苦出身,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府城的事情。
结果,这话头才开口,那边韩时安顺势接了下去,他不止知道府城的事情。
他还知道诎洲郡的事情,更知道京城的事情。
府城对于京城来说,不够繁华,也不够热闹。
对于诎洲郡来说,不够刺激,也不够奢靡。
赵沏尴尬的忍着,忍着自己可以。连引以为傲的自己都丢失的现世,梗着脖子被韩时安从各个方面全实力碾压。
如果不是打不过,赵沏有一瞬间都想杀了他算了!
这种念头,直到这顿饭结束还在四处乱蹦。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秦焕璋似乎在想着什么,坐在右边沉默着。
赵沏坐在左边生着闷气,生了一会儿,他抬头去看秦焕璋,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还不过来哄自己。
只是看了一阵子忽然发现,两人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靠近着说话了!
不知何时,他们只要出门,就一定是有必须一起出门的场合。
而每一次,两人也都是这样沉默着,一路回去。
赵沏的记忆飞远,他恍惚中想起好像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秦焕璋也会笑着坐在他身边,靠着他的肩膀小声跟他说自己今天的发现……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秦焕璋怀孕四五个月的时候。
好像是他重新去找通房的时候。
还是他夜不归宿的时候……
赵沏并不是一个擅长反思自己的人,他总觉得这世间的一切都该围着他转才对。
直到这时候,他才恍然发现,原来就算围着他,也未必会转……
“愿兮……”
赵沏在两人关系生疏后,第一次尝试唤回秦焕璋飘走的心。
秦焕璋听到这话,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好像很久都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
秦焕璋迟疑了很久,久到赵沏都有些无助,才听到她缓缓开口,语气好像还像曾经一样温柔。
赵沏今日被韩时安打击的心,仿佛终于在秦焕璋这里安定了下来。
这话像是一个引子,不知何时,两人又重新坐到了一起。
赵沏到底不是多年前的赵沏了。
他心中除了种种,还多了一部分对秦焕璋的愧疚。
能让他每次回头都站在背后的人只有秦焕璋一个了!
赵沏抱着秦焕璋,他的头靠在秦焕璋的颈窝,他能感受到秦焕璋的手正放在他的后背上,带着他熟悉的温度,不怨不悔的重新接纳他的所有。
秦焕璋靠着赵沏的头,白眼都快要翻上天了。
人比人气死人,这种窝囊废到底什么时候能有个人样啊!?
她都没想过让赵沏和别人的男人对比。
但她把赵沏和自己对比的时候,都让她心绪难平。
她但凡有赵沏一半的运气,这会儿需要费尽心思的去培养一个废物?
废物!
一想这未来一段时间,这个废物又要整天黏着她,让她开解那几乎锈死的脑袋,秦焕璋就控制不住的心烦。
但心烦也没办法,这是她自己求来的。
现在不心烦,过一阵子更烦。
还能让她有心烦的空间,就已经比多少人强出太多。
秦焕璋眯了眯眼睛,是时候把赵沏那些毛病给扳过来了!
之前不这么做,是因为秦焕璋还没有得到赵沏足够的信任。
多年夫妻,过往又还有一些感情,眼下正是赵沏最脆弱的时候,如何让他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成长,秦焕璋早有主意。
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成婚以后就是找了个依靠。
可秦焕璋从不这么认为。
一个人能成长到什么程度,大多都是看这人经历了多少挫折。
以赵沏顺风顺水的人生来看,他给秦焕璋当儿子,秦焕璋都嫌弃他成长太慢。
既然外边没有挫折,那就掐着他的软肋,多给他制造一点挫折。
经历多了,也就成熟了。
她蹭了蹭赵沏的脑袋,温柔的说道。
“如意有个好归宿我祝福她,但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人生要走。”
赵沏点了点头,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会好好读书,李如意有的,你也要有!”
秦焕璋似乎笑了。
只是她心里更多的是荒唐。
她本来就不差,为什么要和李如意对比?
说来说去,赵沏心中难以越过去的,还是自己曾经的情感。
“好!你一定比韩时安更厉害,让如意看看,她的眼光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好!”
赵沏把秦焕璋抱的更紧。
秦焕璋却在心里想着,这次回去得先把赵沏身边撺掇他鬼混的下人都打发了。
还有赵沏那些狐朋狗友,是时候让人看看,谁才是赵家现在的当家人了!
夫妻两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走在同一条路上。
有时候,能让人同行的,不止是默契,还有同一个目标,亦或者是同一个敌人。
这一瞬间,韩时安成了两人一起要联手打败的存在。
不管秦焕璋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刻意拖后腿,但在赵沏心中,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个同盟了。
那边秦焕璋很满意。
这边,韩时安抖了抖折扇也很满意。
“这个可以,往后装点门面足够用了。省了一笔钱。”
李如意帮他摘东西,把东西收好以后,放在匣子里,这东西,两人路过诎洲郡的时候会交给大姐,大姐卖掉以后会让孙掌柜的人把钱带回来给秦焕璋。
这件事结束,两人就要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
晚上,他们休息的很早,第二天一早,韩时安和贺少冲说了些话,就和李如意一起离开了府城。
韩时雨本来也想跟着的,但韩时安担心贺少冲第一次出远门身体吃不消,兰叶生年纪太小,李廿又太忙,只有韩时雨他比较放心。
至于到京城以后,李十六那边会给他先安排一个人跑腿,等到事情有了定论,想必韩时雨和贺少冲应当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