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晔方才还在东观查阅卷宗,临时被许禇派人叫去,此时曹操和卞夫人坐在丞相府大院的中央,石桌上放着碟点心与茶水,点心垒成小丘,茶水还冒着热气,显然还没开动过,这两人并没有闲情品茶,他们的目光在刘晔身上来回扫荡,像是在品他。
“既是袁绍的儿媳妇,打入许昌城曹家府门,到底是何目的?”曹孟德闭目冥想片刻,终究没能找到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袁绍早已化古,河北回归多年,她即使混进我曹家,也起不了什么风浪,只是…”卞夫人皱着眉头,她必竟跟随曹操多年,斩草不除根是这位相伴多年的夫君最为忌讳的事,仇家越是结识的多,这方面需更加小心谨慎。
“袁绍,你在九泉之下正嘲笑着我对吧!”曹孟德倒并没有往太深处想,他只是觉着,儿媳妇像是跳蚤市场淘回来的,无论人品如何,总归是个二手的,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更为要紧的是,他无法再将曹丕列入世子人选,白白损失了一枚好棋,怎么不叫人悔断肠子,难道是袁绍在绝命之前布下的最后一招?
“丞相,此事我们该如何处置呢?”问这话时,刘晔有些战战兢兢,此事说到底还在曹家家事的范围之内,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刘晔也算不上清官。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曹孟德望了望卞夫人,又看着刘晔,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夫君,毕竟明面上她是曹府明谋正娶的儿媳妇,又是天子赐的婚,加上叡儿还小,只怕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卞夫人对甄宓的真实身份和目的虽有后怕,但为了大盘的稳定,她不得不劝慰曹操。
“要不是考虑到这些,我能让她活到现在,哎!”曹操拿茶杯的手被烫了回来,他很想将刚才送水的丫头拖出去杖击二十,不过想想另一件事,也便罢了。
“那…”刘晔很想说,那你还叫我来干嘛!
“哦,我叫你来,并不是为这件事!”曹孟德没喝到茶,倒吞口水,最近烦心事真是太多,还需一件一件细细地处理。
“…”刘晔无话可说,他只能等进一步指示,不过甄宓的案子,他是真的想躲远一点,过分地得罪曹丕,不见得能捞到什么好处,有可能还会为子孙后代留下病根。
“拿着这个,去趟司马懿的府上,你应该知道怎么跟他说!”曹操从怀里掏出一页纸,布置一项彼为神秘的任务,这让刘晔顿感轻松,不就送个信嘛,府役都能干的事情,举手之劳。
刘晔接过那张纸,等看到上面的字迹,才发现不简单,这背后隐藏的故事一箩筐,不过此案一直都是刘晔在替曹操秘密彻查,面对这样的处理结果,他心知肚明,和预测的没有太大出入。
“去吧!”见下属脸上并没有多少疑惑,曹操满意地点点头,挥手叫他退下。
“微臣这就去办!”
还没退出府门,刘晔便见曹植牵着崔倩驰步而来,他粗略的打声招呼,像欠人家巨额钱财一般匆匆消失在二人视线,刘晔的异态惹得两人相互对望一眼,这干瘪的书生心里好像装着事。
“父亲!母亲!孩儿给你们请安!”二人很快便转向正事,他们朝曹氏夫妇恭敬的行礼。
“植儿倩儿来啦,坐,来人,去加茶水点心来!”卞夫人见了这对新婚儿,自然喜悦,她急忙起身,去拉崔倩坐到自己身旁,这位崔家大小姐,还是蛮讲礼数的嘛!
“怎么样,许昌还呆得习惯么?”见曹操像装着心事,一声不吭地只顾喝茶,为避免尴尬,卞夫人顺便说些体己话。
“回母亲话,还好,许昌令府的厨子手艺不错,我都快忘记北方菜是什么味道了!”崔倩这话内涵丰富,卞夫人愣是没听明白,她到底是在夸厨子手艺好,还是在嘲讽厨子不会做北方菜?
看来新来的儿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曹操心里暗暗想着。
“植儿,跟为父去趟书房,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你谈谈!”曹操不想和男女混杂的呆在一块,特别是新来的儿媳妇,自从进入相府,换了好几身打扮,都是不雅不俗,他总觉得怪怪的。
进入书房的前刻,曹植惕了一眼四周,向来形影不离的许禇时刻竟然不在!
“跪下!”曹植方才转过脸来,却见曹操两手反握,背朝着自己。
“跪下!!”房门关上之后,屋里没有外人,这两声霹雳自然是冲着自己,曹植一脸懵逼的弯曲双膝,扑通跪倒在父亲脚下。
“父亲,不知孩儿做错何事,惹你发如此火气?”曹植的脑袋嗡嗡直响,所有与智慧有关的脑细胞飞速运转,到底是什么事惹得老头子如此愤怒。
“你与杨修的那些腌臜事,还想瞒我多久?”曹操一身长叹,没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没一个争气,特别是在生活上面,一塌糊涂,这明显不是遗传基因出了问题。
曹操一直以为,长辈过分纵容与宠爱是陪养不肖子孙的温床,所以今天把儿子叫来,只想痛骂一通,趁着新婚不久,让他改掉让祖坟冒黑烟的那些恶习。
“我和杨…修…”曹植如天塌地陷一般,这么私密的事,竟然也没能逃过老子的法眼。
“太可耻了,太肮脏了,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此事到此为止吧!”曹操的声音越是低沉,曹植越感觉到他内心的怒火如喷涌待出的溶岩,听得全身瑟瑟发抖。
“杨..”他知道每每到此为止这四个字从父亲嘴里出来将意味着什么,知父莫过子。
‘‘以后再也不要提起此人了,凡事以大局为重!’’
抖了好久之后,曹植泪如雨下,他现在才明白,许禇不在,定然是去执行特别重要的任务去了,而那个任务是什么,他应该能猜到,但是此时此刻却什么都不敢想,再想下去会抓狂,甚至发疯!
“哭什么哭,哪次不是让我来替你擦屁股!”曹操也是一怔,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见曹植如此这般撕心裂肺地痛哭过!
难道是真爱?
可耻!可悲!曹操想呕吐一番。
他不得不感叹,这世道变了!
“现在好了,崔倩一来,便是给你悔过自新的机会,好好把握吧!”曹孟德迈开步子,无情地从哭成泪人似的曹植身边掠过,他重重合上门,想让这个逆子好好反省反省。
“丞相!”许禇在门外撞见曹操,重重的喊了一声。
“嗯!”见他粗犷地喘着大气,事情应该办得相当顺利,曹操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朝卧室走去,这人呐,一激动,容易引发旧疾,补补药是再正常不过的。
原本想在曹操面前演出好戏的曹植被当场打了脸,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唬弄,你以为能瞒天过海,他却心知肚明。
稳稳当当,大权独揽的丞相府主簿,哪天说没了,就没了!
况且他还不仅仅是主簿,可以说是曹植最重要的椅靠,事业上的,精神上的。
“我失德祖,如失天下矣!”杨修反复地念着,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整个相府静如死灰,他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一切,黑暗无光。
“怎么了,夫君?”崔倩在相府台阶处勉强扶住曹植,见他自打出了书房如同丧尸一般,觉得有些诧异,难不成曹操不打算放过甄宓?
“没事,夫人,我们回家去!”曹植把头倚靠在女人的肩膀上,二人相扶着登上马车,随着车夫的一声叱喝,那马毫不情愿地踏蹄前行。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