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城内,北军校场远远看上去像个废弃垃圾场,杂乱无章的摆设随处可见,有的穷苦病人就躺在一沓稻杆之上哀声叹气,那些搭着帐蓬的都挨在一处,见面像亲戚,同样是病人,有钱和没钱的区别很大。
但在新来的医师张机眼里,他们都一样是生命。
“怎么,你不识钱串子么,要不是听说你的药方挺灵的,我才不会来求你呢,这人都快死了,还看什么看,就一穷要饭的,迟早是个死!”办事的小伙是为主家求医而来,见眼前这位布衣医者不屑他手上之物,感到很诧异,还从没遇见过这种怪人。
“请不要挡道,我要为病人把脉!”五十多岁的张机看上去很削瘦,但他全身充满精神,目光炯炯有神,一直落在病人发溃的手臂上,对那人手上的东西压根就不感兴趣。
见他伸出枯柴般的手去摸病人发烂的手腕,那个人吓一跳,别的医师打死都不敢这么干,无疑有被感染的风险。
“你,你,太疯狂子,这样会害死我家老爷的,算了,我去请别人!”那人像跳蚤般弹开身形,抖手指着眼前这位近视疯癫的老头,觉得不可思议。
“呜呜呜!求求您了,老神仙,救救我家爷爷吧,他都在这里躺了半个月啦!”送稀饭的小女孩蓬散着头发,扯住张机的衣袖跪地苦摇。
“孩子,放心,有我在,会冶好他的,去那边拿个药罐来!”张机一边摸着脉,一边安慰她,脸上露出些许喜色,经过这几天的研究总结,有道方子可以确定为行之有效,他需要做最后的测试。
草席上躺着的老人被孙女哭醒,抬眼看见张机,从那敏锐的目光中便能看出,这位先生是位行家。
“医师,怎么样,我还能活命么?”老人颤动喉结,满脸皱纹往下坠落,他将生命意义全部归结到相依为命的小孙女身上。
“老伙计,你死不了,呵呵!”保持乐观情绪是医师根本,除了医病更需要医心,人体是精神的寄托,只有精神振奋,人的身体才会随之燃起希望,产生求生之欲。
等了半晌,小女孩提来缺角的瓷药罐子,虽然破旧点,但依然能用,见有现成柴火堆在不远处,张机解开篮子里的药包,细心拿拈里面各类磨成碎片的药渣。
“先生抓药竟然不用杆秤,分毫尽在心中,可见技艺精湛,我老头子死不了,呵呵!”老人活了大半辈子,识人断相特别准,眼前这位医师乃是古今奇人,不得不发出惊叹。
张机不善于回应别人的夸奖,只是随意笑了笑,事定之后,从共用大缸内舀水一瓢,又让小女孩去隔壁炉子里借了火,药算是顺利煮起来。
“记住,要趁热喝,每日三记,我都帮你抓好分开,三日之后便能下地走路!”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生怕他们爷孙记不住。
“张先生,你等等!”老头见他要走,急忙挣扎着双手,从席子下面的泥地上抠出几个带土的五铢钱来。
“老兄,万万不可,这钱你留着,以后用,啊!”张机将对方的手推回去,又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塞到对方手中,然后快步而去。
“真是救苦救难的活神仙呐,我算是开了眼了!”老汉望着远去的匆忙背影,昂天大声呼喊,周围来往病人都纷纷投去赞赏的目光。
张机将空药篮子放回临时住处,出了军校场,有辆官家的马车停候良久。
他登上马车,朝驾马的车夫打了个招呼,几声鞭子响,那马迈开四蹄,向许昌宫奔驰而去。
尚书令和太医令双双落座于会客厅,大案之上,有几副被揭开的纸包药屑,他们将思索的目光伸向一张来路不明的方子,这是吉本根据这些草药分析出来的结果。
“南阳医师张机到!”猛然听见外面士兵报号之声,两人对望一眼,同时站起身来。
“张机参见两位大人!”张仲景在门口扑了扑身上的碎土渣子,轻快抬步进来,见两位迎上来,急忙行叩礼。
“免礼,来,张先生快请坐!”荀彧一把将他扶起来,亲自搀到案前。
“这是...”张机跟着他的脚步,很快发现案上那堆药引,以其对药物熟练的判断,这些东西肯定是与疫情有关,于是疑神于荀彧,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荀彧也是刚刚知道此事,下面官员呈报,近日关中一带有药商出售专冶瘟疫的草药,这些药是按比例配的,其中有二样中原和北方少见,出自南方。
“张先生,您给看看这副方子,是目前民间广为流传的,根据您的冶疗经验,这方子会不会有效果?”吉本故意将自己的判断先保留,想听听对方高见,其中不乏试探之意。
张机无心于题外之意,他一心扑在冶病上,只要是对瘟疫行之有效的药方,不管是不是自己发现的,都会积极的推广。
他将手指伸向其中两味药屑中,继而放至鼻下细闻,闭目感受草药的味道。
荀彧和吉本跟着他的一举一动调整眼珠子,心里在等待那个最终的答案。
“怎么样?”过了良久,对方像是沉浸在某件艺术品中无法抽身,吉本不得不打断他的思絮。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高人,他的方子,对症下药,先去湿气,而后补阳,其中两味药用得恰到好处,甚至连我都没想到,奇哉!”张机不停左右摇头,似乎不大敢相信这是当世之人能轻意悟出来的妙方。
有这么神嘛?吉本也是学医之人,能当上太医令,并非花钱买的,他怎么就看不出来,除了有几味药产自南方,并没有特殊的地方。
“难道是真的,现在这份药方在民间迅速流传,据说是有位南方商人求得神医华佗之方,照方磨配而成,很多百姓都愿意掏钱求方,传言疗效显着,三天便能大愈!”荀彧眼前一片光亮,若真如此,此次国难总算是要熬出头。
“毕竟是性命攸关,我觉得,应该拿几副方子去隔离区试试,若真的灵验,当公之于众,若其中有诈,当擒拿奸商以法办之!”到目前为止,吉本还是不能相信这副药方和张仲景之眼光,万一是他和那商人两相串通,共谋取利,到时候谁来背这个责任。
荀彧将脑袋偏向于张机,有询问的意思,这是对他的无比信任。
“吉先生所言极是,我们这就前往北校场试药,亲眼所见,方能一辩真假!”对方说得不无道理,再好的方子,若不能实现于临床,没有起到效果,那也是枉然,理论不能代指实际。
“好,我们一起去!”荀彧拍案击掌,在被阴霾笼罩数月的许昌城中,这真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