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刘璋居住的成都候府,成都侯刘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紧凑的眉头是装出来的,其实他心里已经接近崩溃,作为刘家的后裔,自己的亲弟弟已然投降敌军,作为曾经一州之主的刘璋竟然也有这种想法,贪生怕死之人难怪守不住这份家业。
他现在就像斯巴达最后一位勇士,明知道前面是失败之路,但依然要走下去,这不是惯性,而是作为人的坚持。
若是在事业上不能超越祖宗父辈,亦要在人格上维持尊严,他不想这样窝囊的活下去,更看不起自己的父亲和弟弟,他们不配作为皇室后裔。
随着南蛮军队的到达,成都南北两面皆被围的水泄不通,城内的百姓由于都没能撤退,物资消耗巨大,开始出现良民组队劫掠的事件,人性在生存面前瞬间被摧毁,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达到顶峰。
此时军中将领有人蠢蠢欲动,身为主帅,他甚至能感到身后的危险越来越近。
“主公,城北官仓昨日遭到劫掠,全部是布衣百姓,我们只抓到四五个!”杨怀跪在地上,高沛则低头站在旁边,目下也只有这两位将军是完全可以信的,他们跟随刘焉、刘璋多年,一心辅佐刘氏,在关键时刻,只能全力依赖于这两人。
除此以外,便是刘璋的护卫队长张翼,还有满怀智略却无领兵之才的郑度。
“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眼下这四个人都在自己身边,为了表示自己的信任,他想听听忠臣的意见。
“主公,危难之时人心思变,对这帮人应该痛下狠手,斩首示众以绝后患,给那些刁民一个警示!”跪在地上的杨怀虽然满腹愧疚,但依然不肯放过那些作乱叛变的平头百姓,若纵容下去,后患无穷。
“杨将军说的是啊,主公,乱世之中当用重典,特别是现在敌军围城之时,容不得半点疏忽!”高沛在一边拱手附和,现在不杀,只怕越来越多的人走投无路都会效仿,城中百姓高达二十余万,若是四处哄抢,引发大规模暴乱,那便没有军队什么事了。
若是军中士兵,刘循不会有任何犹豫,可关系到城内百姓,他不得不三思而行。
“郑公,你怎么看?”刘循转过脑袋,想借用别人的智慧解决自己的问题。
郑度被稍微吓到了,似乎没想到主公会问自己的意见,他皱了皱眉,略略想了想。
“我认为不妥,现在城中混乱,百姓奔走相投,若再与其为敌,将大失民心!”
“那,我们该怎么办?”杀了怕失去民心,不杀有纵容之嫌,只怕那些人会更加嚣张,总不能让前方部队两面受困吧。
“这个嘛,在下以为,以为…”说到这里时,郑度的脸色很难看,权衡局势,孤城被围,驻守葭萌关的庞义又迟迟不见动静,显然已经没有胜算,他的想法和刘璋一样,只是不方便当着众将的面说出来。
“还是闭上你的嘴吧,张翼,去将张肃和黄权叫来!”不要以为身边没有智谋,其实还是有两个人的,看来这郑度是老糊涂了,刘偱还以为他的忠心可以感天动地,眼下失望透顶。
面对主子的嫌弃,郑度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然后默默的抬步走出去,他现在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是自己的想法哪里错了,还是说眼前复杂的局势,让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迷失了。
刘循也自然没有挽留,人通常是在两种情况下无法主动去理解别人,一种是春风得意运气正盛,一种是大局已定无能为力。
杨怀和高沛却暗暗自喜,面对越来越不听话的百姓和属下,只有杀戮才能确立自己的威严,否则将无法掌控眼下的局面。
这些文人懂什么,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战争,那些民心论政治论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了,只有大刀阔斧的确定绝对的指控权,才能把握住战争的节奏。
却说张肃和黄权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只是眼下时间出不了城,只能窝在宅子里等待消息,宵禁刚过,最坏的结局终于来了,那便是濒临灭亡的刘偱再次想到了他们。
无奈之下,只好低头来,他们心里在盘算着该用如何的言辞,避免自己成为对方的陪葬品。
等听到对方只想让他们出谋划策之时,心中顿喜,上前线杀敌的本领没有,动动嘴皮子这种事却是拿手好戏。
“主公,杨将军说的没错,这些犯上作乱的人就该杀,必须让这些刁民知道造反的严重后果,这样他们便不敢有下次!”张肃摸了摸山羊胡须,站在他们的角度,自然不能替郑度说话,毕竟是已经遭到驳斥的人,傻子才会找挨骂。
黄权暗暗叫苦,他心里清楚,眼下城中的百姓几乎被逼到了死角,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杀了这几个囚犯,将会引起群情激愤,那刘循的日子要彻底结束了,这可真是一条毒计。
当然,如果按张肃所说,真的造成成都的局面尽快解决的话,他们便可以趁机选择出路,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
谁都清楚,刘家的江山已经无法拯救,现在只是谢幕前最后的旁白,是刘循一厢情愿的挣扎。
至于这些无知的将领,他们改变不了自己毫无智慧的脑子,打打杀杀的莽夫最终将消失在火拼之中,这是乱世的规则。
“主公,我也支持,杀鸡敬猴,永绝后患!”黄权最后下定决心,正所谓无毒不丈夫,这世间谁不替自己多考虑一点,何必要抱着一团火殉葬呢。
这下轮到刘循陷入深思,通过事物看本质,这帮人的心思又怎能逃出他的掌心。
“多谢两位先生指点,最近城内比较混乱,部队都派到四门去了,回去之后可要注意自身安全,我派人护送你们回去!”刘循朝他们摆摆手,看来这件事情还需要自己亲自把持,别人是靠不住的。
张翼送走这两个人之后,刘偱主意已定,他来回踱步,最后走到两位将军面前。
“北仓的粮草还剩多少?”
两人听他这么问都露出惊异的神色,主公查问粮草,这是何意?
“回禀主公,被乱民抢去的粮草,大部分被夺回,并没有太大损失,据军需官报上来的数字,城中剩下的粮草,只够我们坚守一个月!”上面的问话,作为手下不得不回答,杨怀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这样,明日召集城北的居民,将北仓一半的粮食分发出去,记住,控制好场面,不可造成乱抢的局面!”刘循狠狠咬了一嘴牙,这无疑是在割他的肉,一个月的粮草,本来已经很少了,再分出去一些,如同雪上加霜。
“主公,你确定?”刘循是下定决心,可是他两个手下怎么都不会相信,这不会是突然中了邪吧,刚才还大声驳斥了郑度的言论,现在竟然按照他的意思办,不但不杀人,还反其道行之。
“你们觉得我是在拿半仓的粮食开玩笑吗?”刘循回头看着二人,目光如剑。
“属下不敢!”两人同时低头拱手,既然已经决定服从于刘循,随着刘氏这艘大船一起沉浮,那便没有什么退路可言。
“那就快去办!”看没看外面的天色,据逮捕那几个人到现在也快有两个时辰,在自己府门外聚集的百姓,只怕是越来越多。
“末将遵命!”经过反复确认之后,他们开始相信这是真的,为将者以服从军令为天职,只能硬着头皮去执行。
等他们全部离开,刘循依然站在灯光之下,起初外面的喧哗变得厉害,不过随后人去楼空,估计都是听到好消息之后向城北仓库集结。
“唉,不知又要卷入多少百姓性命,仁义害死人呐!”刘循发出冷冷的笑声,想着此番假仁假意将鼓动这些普通百姓死心塌地的跟随自己和城外敌军拼死一战,他并没有太多后悔,相对天下大乱的其他州郡,偏安一方的益州居民也该品尝一下战争的滋味了。
说到底,是他想将多少亡魂带入自己家族的墓地罢了。
刘偱想起当代枭雄曹操的一句名言,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北仓的高台上,杨怀和高沛持刀而立,下面聚集着蜂拥而来的百姓,整个城北的宵禁被视若无物,就连驻守城墙上的中郎将吴懿也转过身来,看看他们在玩什么。
“带上来!”杨怀大手一挥,指挥士兵将被逮捕的那几个乱民纷纷押上台来,他们脚上挂着锁链,额上刺着字,迟滞无神的目光毫无希望可言。
台下一片寂静,百姓们的心里很复杂,他们终究是下等阶级,没人相信这些当官的人会言行一致,他们嘴里说的太好,反而让人忐忑不安。
“杀人越货,强抢官粮,你等可知罪?”高沛走上前去大声问道。
“望将军明察,我们都是普通百姓,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总不能看着家人被活活饿死,我们绝对不是敌军的奸细!”
“对,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但是不可栽赃罪名!”有人这么说,其他囚犯也叫嚷起来。
“嗯,还算有点骨气,不愧为川人,来人,砍断锁链!”
“这…”当他们听到一声声清脆的铛响,当自己的两跨终于可以自由活动的时候,一个个呆若木鸡,都不赶四处乱跑,仍然站在原地。
“怎么,你们是盼着脑袋被行刑的人一刀砍一下吗?”高沛有些愤愤不平的看着这帮罪犯,要不是主上开恩,他们的脑袋早就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滚动。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多谢成都猴不杀之恩!”一时间山呼海啸,台上台下跪成一片,有人甚至感动到涕零不已。
直到此时,杨怀,高沛才明白主子刘循的真正目的,心里不禁暗暗钦佩。
“你们每人拿一袋粮食回去吧,让家人吃几天包饭,好好团聚团聚!”说话间,手下士兵已经将几袋粮食分发到他们眼前。
这些人集体呜咽了,连磕三个响头,最后匍匐在地上爬不起来。
“都起来吧,这是成都候的命令,这次先饶你们一命,下次不可再犯,这些粮食可是我们军队的口粮啊,好好珍惜吧!”杨怀只能趁机做做好人,一连扶起好几个,就在这个时候,台下响起鼓掌声。
“人人都有份,开仓放粮,大家不要急不要抢,按循序来临!”正式的粮食分配开始,这些人还是有些激动,大家争先恐后地涌向高台,在士兵的秩序维持下,发粮领粮。
这场面让站在楼上的吴懿发出感叹,刘循这样做的深意,他总算是看明白了,如此一来,想要在短期内攻下成都,又徒增了不少困难。
而站在城外山坡上远观,大汉盟主袁尚发现整个城北都被火把照亮,一定是城内发生了某件大事,可是由于视线遮挡的问题,他无从看清楚。
站在身后的庞统也有些不安,曹操的军队离阳平关越来越近,若是马超、张鲁守不住汉中,那驻守葭萌关的庞义又多了一个选择,这是他们目前最为担忧的。
“庞娟也去了不少时间,竟然还没回来,也没传出任何消息,悬呐!”看着城内的光景,袁尚不得不当着军师的面说出自己的担忧。
“只要没有庞义向南进军的消息,对我们来说便是好消息,另一个条件是,汉中还在张鲁手中!”庞统摇了摇手上的羽扇,他也有自己的担忧。
“是不是该让驻守荆州的关羽有所行动,让他主动去联系宛城张泉,调动一下关外兵马,减轻阳平关的压力?”想来想去也只有启用这招声东击西的办法。
望着越来越聪明的主子,庞统很欣慰,可是对方毕竟还是考虑的不够深远,要知道,孙权迟迟没有北上伐曹,必然是另有所图,江东没有采取行动,荆州便不能盲动,再说了,刘备如今和吴美人打着铁,江东夫人孙尚香已然对他强烈不满,这种不满有可能恶化两家的关系,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