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际驱驰
贺月试探着放柔软了语气劝道:“风染,刚你也说了,你对玄武郡重税的事,并不是没听过,对你大哥的吏治,并不是没有耳闻。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可见百姓积怨已久。你不能光顾着偏袒你大哥,对你大哥的过失就视而不见,你不能这么纵容你哥胡作非为,你也要为玄武郡的百姓想一想,他们从前都是你阴国的子民!所谓官逼民反,你是不是想等着玄武的百姓揭竿而起,真的造反时,你带兵去剿,把你阴国子民剿杀一空?”
“贺月!”风染咬着牙根,切齿道:“此事之后,我会告诫大哥,让他适可而止。”
“适可而止?”贺月指着那满御案几百本奏折,问道:“这只是一部份奏折,玄武百姓的民愤民怨,由来已久,日积月累,你觉得劝你大哥适可而止就可以把民愤民怨平息下去?不惩办首恶,民变就能轻易解除平息?”
风染叫道:“派兵去剿!”
“玄武郡的问题,归根结底,不是你哥的问题,是玄武郡的郡治设置有缺陷!郡守不与其他各郡轮换,长守一郡,就会出现这种问题。”
风染算是听明白了,贺月这是不打算放过风宛亘,非要对风宛亘追责严惩,以平民愤。不但要惩办风宛亘,还要从风宛亘手里追回玄武镇国王世子对玄武郡的长治权。
“啪”地一声,风染一巴掌拍在御案上,他身负极高内力,这一下挟怒出手,虽然并没有用力,所使力道也远大于常人,只一掌,在珍稀的金丝楠木制成的御案上,拍出一个清晰的掌印,直拍得御案“格叽”作响,好像要塌了一样。风染不管这些,冷然道:“让我国太子长任玄武郡郡守,不与他郡轮换,这一条,可是臣与陛下就阴国永久合并入索云国签署的条款之一!如今凤国一统凤梦大陆,四海平靖,陛下就想背信弃义,过河拆桥,上楼去梯?”
“彼一时,此一时。”贺月道:“我给了机会,让你哥管理玄武郡二十多年,他管得怎么样?”又指着一御案的奏折,道:“这就是他管的结果!闹出民变,是他自作自受!我若再不插手,玄武郡的百姓真能反了天!”说着,贺月也来了气,道:“就是格于那狗屁约定,我只能几次三番发布圣旨对其训诫警示,你哥要是能听,要是真能适可而止,能闹出民变来?不收回你哥手上的玄武郡长治权,玄武郡的百姓就不得安生!风染,你替玄武郡的百姓们想想,放他们一条活路!”
“谁放我风家一条活路?!”风染看着贺月,沉痛道:“太子长治玄武郡,是我国合并入索云国后享有的唯一特权,在我国遗老遗少看来,尚觉心慰之处,在陛下看来,是狗屁!”
阴国虽然在名义上合并进了索云国,但合并后的阴国由太子以郡守的名义长治,在充足上缴了国库赋税之后,可以任命自己的官吏,可以自征赋税,出台不与朝堂政令相违背的地方政令政 策等等。
在郡治内任命自己的官吏,就可以让遗老遗少们仍在玄武郡内做官。
自征赋税,就足够给遗老遗少们发放丰厚的俸禄,够他们醉生梦死,挥奢无度。
出台不与朝堂政令相违的地方性政令,其实根本不需要出台什么地方性政令,只要玄武郡坚持不废除贵庶之法,就足够遗老遗少们在平民庶族面前趾高气昂,作威作福了。
如此一来,阴国,名亡实存!
贺月越听越听觉得风染的语气不对。私底下,风染多久没有跟他称过“陛下”“臣”了?这会儿忽然这么说出来,只令贺月觉得疏远无比,风染又一口一个“我国”,一口一个“风家”,让贺月不禁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好像时间又倒退了二十年前,凤梦还四分五裂,雾黑蛮子侵占大半壁凤梦河山,自己刚刚准备着手一统凤梦,前路渺茫,起步维艰。可是那时,风染是坚决地跟自己同一阵线,不惜背叛阴国和家族,跟自己同心同德。哪像现在这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观点和立场却在阴国和风家那边!
贺月忍不住提醒风染道:“不对!风染,你不是已经被玄武风氏逐出了家族么?你自立门户,虽然仍姓风,是成化风氏,跟玄武风氏没有关系。”已经被逐出了家族,跟玄武风氏已经没有关系了,作为成化风氏,还那么回护玄武风氏干什么?
贺月想不到,他这话一说完,便看见风染脸色迅速变得惨白,目光放空,身形摇摇欲坠。贺月心知不好,自己这话定是刺入了风染的心窝子,是风染的命门。赶紧窜上去想扶住风染,被风染狠狠推开。
被逐出家族,对个人来说,是一辈子的奇耻大辱,风染被逐出家族还是基于那样的缘由,更是被世人不耻。这么多年,虽然大家都知道风染被玄武风氏所逐,曾被阴国民众辱骂,但碍于风染的身份,谁也没敢当着风染的面提起,正跟贺月争执之中,骤然被贺月如此提起,便如利刃一样,狠狠贯穿了风染弱不堪击的羞耻之心。
“我风染,这辈子,虽然杀人如麻,但我无愧天,无愧地,也无愧于你!可是,我愧对风家,愧对阴国,我是风家的不肖之子,是阴国的背叛之臣。风家骂我背叛家族,阴人骂我卖国求荣,是我该当的骂,他们没有杀了我,食我肉,寝我皮,是他们厚待于我。由始至终,是我风染愧负他们!由玄武王世子长治玄武郡,是我能给他们的最后补偿,亦是我的最后救赎。如今,凤国一统,四海平靖,你便要连这个也剥夺?!”
风染说得甚是平静,但贺月听来,只觉得字字泣血。他到此时此刻才知道,他完全误会了风染的立场。一直以为,风染被逐出玄武风氏,必会心怀怨愤不满。然而,不是的。风染自觉背叛了风家,被逐出家族,是风染心甘情愿接受的惩罚!这些年,不论玄武风氏如何待风染,风染均无一字埋怨,不是风染不屑,是风染默默地承受着家族对自己的惩罚,无怨,无悔。
贺月急忙分辩道:“风染,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月还没说话,便见风染忽然双膝一曲,直挺挺地朝自己跪了下去,说道:“陛下既然没有收回长治权之意,便请陛下立即下旨发兵清剿暴乱,救出臣兄!”
“不!”贺月不想欺瞒风染,说道:“玄武郡的郡治问题,咱们可以后一步解决,可是你哥……”是一定要严惩治罪的,不然不能平息民愤!
风染猛地朝贺月磕了三个头,求道:“除了陆绯卿,臣没有求过陛下。臣恳求陛下,看在臣的份上,饶过臣的兄长,派兵救他一命!臣生死都记着陛下深恩!”
风染以弱者之态,步步进逼,也这是哀兵必胜?贺月心头早已经积了怒气,再被风染一再逼迫,一下子也爆发出来,吼道:“风染,你不要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玄武郡的事,早晚得有个解决,激起民愤民变,必须要有人出头顶罪,不然无法平息民愤民怨!”
风染从地上站起来,缓缓道:“当初,是臣与陛下议定由我国太子长治玄武,才会埋下祸根,始作甬者乃臣,臣愿出头顶罪,以平息民愤民怨。”
顶罪不是一句空话,若按风宛亘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够砍几十次的头了。可是,风染轻易就把顶罪的话说出口了,全然不顾惜他千辛万苦想要保他一命的心思!全然不顾惜他耗费了自己的精元,喂养他这么多年的情份!这个喂不家养不熟的白眼狼,逮着机会就要狠狠地反咬他一口!贺月只觉得心口剧痛,窒息了一般,吸不进一点点空气,头脑一阵阵晕眩,渐渐地,不知身在何处。只听见风染的声音,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既然陛下不肯发兵,臣自己派兵!”贺月听见自己叫道:“你敢!”他听见风染往御书房外走去,贺月用仅剩的一丝清醒,叫道:“郑修年若敢私自给你调兵,朕要问他欺君!”这大晚上,兵部的官吏早就睡了,风染能找的,也最有可能帮他调兵的人,只有兵部侍郎郑修年。
风染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那好,臣自己去玄武郡。”
跟风染已经在一起二十多年了,贺月深知风染的脾性,风染越是这么云淡风轻,心头的主意就越拿得坚定。风染素来杀心极重,他去玄武郡,绝对不是去顶罪,是要去杀人,亲自去救他大哥风宛亘!风染若是冲去新荣城对乱民们大杀四方,就成了罪人,他再怎么回护,也保不住风染。他们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生活,也就走到了尽头!
风染这轻轻的一句话,令贺月顿陷绝望,脑子“嗡”地一声,继而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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