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铺街在黄昏中显得格外宁静。刘正茂迈着略显疲惫的步伐,回到了这条熟悉的街道。此时,夕阳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泛出淡淡的光晕。街边的老槐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刘正茂原本以为老妈会在落心田那边,给装修的许二娃等人做饭。他心里想着,如果老妈不在家,仍旧去鹿青家蹭一口。当他走进家门,却惊喜地发现家里热闹非凡。
屋内,灯光昏黄而温暖,不但老妈在家,许二娃这个便宜舅舅和便宜表弟许丙其也在,许二娃的姐夫正在往桌子上端菜。刘正茂走进家门,跟几个人打招呼:“许舅、王舅。”
“刘正茂,你咋回来了?”先对回刘正茂话的是刘阳云。刘正茂抬眼望去,只见刘阳云那熟悉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惊讶。
“姐,你在家啊?”对于刘阳云这个工作狂,能在家里见到真人,刘正茂还真是奇怪。
在厨房炒菜的华潇春,听到儿子的声音,也跑到堂屋招呼:“正茂,你先喝口水,还有两菜,很快就好。”讲完,不等刘正茂表示,赶快回厨房。许二娃上前接过刘正茂手里提的书包,转身又给倒了一杯水,仿佛刘正茂是客人。
直到吃饭时,刘正茂才知道,原来是刘阳云今天休息,骑车去落心田看妈,顺便看看房子的整修进度。对于刘阳云,华潇春内心是有一丝愧疚感。当时,两个大人不在家,不满 16 岁的孩子,却因家长的原因,被送到偏远山区待了八年。好不容易被招工进厂,这孩子的责任心重,平时很少休息。
今天孩子难得休息一天,而落心田的房子整修接近完工,三位帮忙的亲戚也没好好休息,华潇春就决定暂停半天施工。所有人回十二铺街家里好好吃顿饭。
“正茂,你二娃舅、王舅、表弟在这段时间,为了整修房子,都很辛苦,你陪他们好好喝点。”华潇春情商很高,知道怎么表达谢意。
“嫂子,是我们应该感谢你,让家里度过饥荒。我们应该做点事。”许二娃的亲姐是刘圭仁正妻,可是在几十年前死于兵祸。现在华潇春是续弦,许二娃真不知道怎么称呼好,干脆站在刘圭仁角度叫嫂子了。
没等刘正茂敬酒,许二娃抢先端起酒杯,恭敬对刘正茂说:“正茂,你在外面工作很辛苦,我敬你一杯!”
刘正茂有点晕,这是搞哪样?端起酒杯,刘正茂说:“二娃舅,王舅,丙其表弟,辛苦了,我敬你们。”
大家干完杯中酒,许二娃马上抢过酒瓶给刘正茂满上。刘正茂挡住杯口,歉意地讲:“二娃舅,我酒量不行,一杯倒,明天还有重要的事呢,你们能者多劳,放开了喝,家里不缺酒。”
“是的,正茂真不能喝。”刘阳云也帮弟弟解围。
“再倒点,能喝多少算多少,我们不劝。”前天,华潇春给许二娃传话,讲刘正茂想让许丙其去学开车,这种天大的好事,让许二娃对刘正茂好感度爆棚。
许家是农民,没有一点社会关系,一辈子在农村出工的命。现在有个学技术的机会,许二娃舍了老命也要抓住。
“正茂,你真的能让丙其学开车?”忍不住,许二娃还是亲口问了出来。
“是的,只要丙其表弟愿意学车,我正好认识驾校校长,可以搞到学车名额。”刘正茂回答。
“你争取来的机会,他敢不愿意,我打断他的腿。”许二娃马上表态。
脚踏三块铁,我就是大爷。许丙其再是没见世面的农村娃,也知道司机的好处。
“我愿意学开车,但是学会后,没地方开啊。”许丙其很实诚,讲了心里顾虑。
“只要你真能拿到驾照,我不敢保证你进单位做正式司机,但是,在省城当个临时司机,每月赚几十、百把块钱还是没问题。”刘正茂准备买第二辆二手车,所以敢表态。
王再进内心很羡慕许丙其能有这个机会,说:“丙其,你以后多跟正茂表哥学,他不会亏待你的。”
许二娃还在想儿子每月赚百把块的事,他在家出一年工,年底分红时,还倒欠大队粮食。儿子跟刘正茂混,每月能赚百把块,比工厂的六级师傅工资还高,以后家里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被王再进的话提醒:“对、对,正茂,丙其以后就交给你了,他不听话,你该揍就揍,不用客气。”
许丙其暗想:“老爸,他是我表哥,你们能这样,何况他也打不过我啊。”
华潇春:“丙其是个好孩子,做事没得说。正茂,以后有机会多带带他。”
刘正茂看了许丙其一眼,笑着说:“我打不过他,先学好开车。过两天,我让袁洪刚知青来家里,带他一起去驾校。”
“正茂,太感谢你了,我下次回家,抓只鸡来感谢你。”家里实在太穷,许二娃能拿出来的也只有养的鸡了。
饭后,许丙其抢着洗碗,刘阳云抹了桌子后,拉弟弟进自己房间。
“正茂,你还要人做事吗?”刘阳云恳切的问。
“姐,你这是?”刘正茂疑惑地问道。
“我听赵明慧讲,你招了个外地人跑业务,给的工资还不低。”刘阳云讲。
“是的,那个刘敏原来在黑市卖货,是个跑业务的料,关键是他在老家有关系。”刘正茂不跟姐姐隐瞒。
“我和赵明慧在江永的知青同伴杨秋,他在那里很照顾我们,前几月,他和几个男知青私下跑回城了,因没有户口,现在生活很困难,这个人,老爸也见过,人不错。”
“我和赵明慧都支援过他,可他这人好面子,不接受支援,如果你那里能要人做事,可以给他个机会,他当知青 9 年,能吃苦。”刘阳云介绍道。
刘正茂想了想,然后说:“如果他愿意开车,也可以跟许丙其一起去学。”
“那肯定愿意,可他不但没学费,生活费都拿不出来。”刘阳云心里一喜,想到杨秋的性格,马上又说。
“没事,就算我先借给他,以后做事了再还给我。”刘正茂讲。
“好,那我就这样跟他讲。”刘阳云能帮到朋友,有讲不出的喜悦。
得到确定的消息,刘阳云找到赵明慧家,想让赵明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杨秋。
赵明慧惊喜道:“你弟弟真的让他去学开车?”她可是知道肖长民和牛练钢做司机的收入,这两位虽然辛苦点,但是吃穿用都是当时最牛的存在。
“是的,刚才我弟弟亲口对我说的,只要杨秋愿意开车,他找关系搞学车名额,并借学费和生活费给杨秋。”
“你们两姐弟都是热心人,我当时真的活不下去了,要不是你姐弟出手支援,估计我可能饿死了。”赵明慧讲到这里,勾起了心底那抹伤心事,眼泪汪汪的。
刘阳云赶忙道:“好了,好了,我们八年同甘共苦的知青生涯,帮这点小忙,算什么?你还不是一样在想办法帮杨秋。”
“嘻嘻,不好意思,有点上头了,走!我们一起去杨家,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赵明慧转哭为笑道。
杨秋也是十二铺街的街邻,他父亲叫杨大川,是火电厂的运煤工。家里育有六个男孩,杨秋是老大。
1967 年第一次招募知青上山下乡时,杨秋就被下放到江永县。因家里孩子多,没钱送礼,什么招工征兵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机会,通通与他无缘。
在知青点待了九年,他多次想逃回城,可苦于身上没有一分钱。上半年,刘阳云招工,刘圭仁去江永调档案。临离开时,私下给了杨秋十块钱和 20 斤粮票。
在某个阴冷的夜晚,杨秋和另外三个男知青,怀揣着仅有的一点钱,踏上了归家的艰难路途。他们先是沿着崎岖的山路拼命奔跑,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湿透了衣衫。好不容易跑到县城,又眼疾手快地拦下一辆车,一路颠簸到了永州。接着,他们扒上了运煤的火车,在一片煤灰飞扬中,偷偷跑回了家。
其他的三人也各自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可杨秋的麻烦却接踵而至。江永县知青办发来的协查通报,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这边街道和居委会的心头。工作人员多次上门做工作,却都被杨秋那几个年轻气盛的弟弟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杨秋没有户口,买粮成了奢望,只能依靠家人那有限的粮食过活。没工作的他,为了生计,只能跑到金盆岭去帮人推板车。每推一次,仅仅能得到可怜的两分钱。生活的重压,让他的日子极度清苦。
昏暗的小屋里,杨秋独自坐在角落里,心中满是痛苦和无奈。他知道,这样没有希望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但为了不让家人跟着操心,他只能把这份痛苦深埋心底,强装出坚强的模样。
回城的这段时间里,赵明慧和刘阳云曾分别支援过一些钱给他。杨秋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让他无法接受女人的施舍,一律拒绝。可这两个善良的女人,还是偷偷留下了钱。
赵明慧带着刘阳云来到了杨家那间临时搭建的窄逼小屋子。屋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角落里堆放着杂乱的物品。杨秋满脸胡子拉碴,头发也显得蓬乱不堪,看上去比知青点那时的精神状态还差。他正抽着 8 分一包的经济烟,眼神呆滞而迷茫。当他抬头看见两位女知青时,声音沙哑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赵明慧急切地说:“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杨秋却像是被生活磨灭了斗志,亦或是对未来丧失了希望,只是沮丧地看着赵明慧,没有说话。他的心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安,不相信在这黑暗的日子里还能有一丝曙光降临。
刘阳云看到杨秋溃败的样子,心疼不已,直接说道:“今天我找了我弟弟,他有办法搞到学车名额,你愿不愿意去学开车?”
杨秋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随即又低头狠狠抽了口烟。他不敢轻易相信,害怕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他想着自己如今一无所有,即便有这样的机会,也未必能抓住。
见杨秋不开口,赵明慧急了:“杨秋,你哑巴了,刘阳云为了你的事,专门请假回来找他弟弟,才求来的机会,你却没点表示。”
杨秋苦笑着,心中满是苦涩:“我知道你们是真心帮我,可我现在一文不名,去驾校没法生活啊。”他觉得自己是如此失败,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勇气去尝试。
“学费和生活费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弟弟讲了,只要你去学开车,他可以借给我钱,等拿到驾照后,还能安排你去做临时司机,以后赚到工资再还给他。”刘阳云耐心地解释着。
杨秋猛抽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里突然抑制不住泪水。他把烟头往地上一甩,呜咽着说:“两位妹妹,你们的情,我杨秋记住了。谢谢你弟弟的关照,我去学开车。”
刘阳云掏出五块钱和两包牡丹烟放在桌上,笑着说:“烟是从我弟弟那里顺的,你留下招待教练,具体报名时间,赵明慧会通知你,我弟弟他们大队还要派几人学车,你混在他们一起报名。我还要回厂里去,先走了。”
杨秋拉住刘阳云,把那五块钱塞进刘阳云手里,坚定地说:“我留下烟,不能收钱,你虽然是干部,但每月只有 21 块。这钱我坚决不要。”
见杨秋态度坚决,知道他是好面子,刘阳云接过钱,说:“有困难就让赵明慧给我打电话,总能帮点忙。”
赵明慧:“你等我通知,我也走了。”
出门后,赵明慧深情对刘阳云说:“阳云,刚看到杨秋哭,我深有感触,我在绝望时,也是你雪中送炭帮助了我,谢谢你!”
刘阳云拍了赵明慧一巴掌,笑着骂:“我们两人难道要演一场苦情戏?”
夜色深沉心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仿佛也在为这充满温情的一幕而感动。
晚饭后,许二娃他们要回落心田那间屋子去休息,出了刘家大门,王再进悄悄对许二娃说:“二娃,你发现没,华潇春真的没有排斥你,你的命真好,等丙其学会开车后,你家的日子真的会好起来。”
“是啊,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也看出来了,华潇春虽然不认字,但她这人真没坏心思,就以我们做事为例,不但给我们丰厚的工钱,每天的伙食都安排得很好,可能我姐死了几年后,他才进刘家的门,所以对我家没有成见。”许二娃给自己脑补出结论。
“他们家所有人都不错,这样的人家,将来一定会兴旺,你要多跟他家走动,说不定以后也能跟着发达。到时别忘记我这个姐夫,哈哈。”王再进嘴里这样讲,心里在盘算着,怎么跟刘正茂搞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