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
墓碑上的落叶还没有被摘尽，站在墓前的人突然低喝转身，戒备地看向树林入口处。
一个年轻男人出现在他视野里，他蓝色的长发在树荫下衬托得宛如黑色，连带着他的表情也隐藏在这抹阴影中。
兰斯洛特·奥兹，这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跟在有奕巳身后，直到有奕巳从情绪中抽回神智，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知道这个人是谁。”兰斯洛特故意用漫不经心地语调道，“许多多，你的同届学生，因为被人利用陷害你，为庇护你而自杀。真是伟大的牺牲，不是吗？”
有奕巳看向他，目光冷凝成一道锋芒：“我允许你不尊敬我，可没允许你不尊敬死者。”
兰斯洛特丝毫不怵，轻笑：“是吗？看起比起自己，我们的‘万星’大人更在乎自己身边的人，真是伟大的利他主义者，崇高的牺牲精神。”
这个人是在故意激怒自己，有奕巳想，他不能上了这个家伙的的当。
兰斯洛特·奥兹，一个狡猾的机会主义者，自从两人在上将军府邸摊牌后，他就一直以这样暧昧的态度待在有奕巳身边。身为“万星”七将，奥兹家族的现任掌权者，这位地下世界的帝王，先人不准备像其他家族那样，把自己的忠诚交付给有奕巳。
兰斯洛特也曾直言道：“就算奥兹家族曾经是‘万星’的走狗，时过境迁，哪怕再忠诚的狗，也会有私心的。”
现在，这个有私心的男人，顶着有奕巳冰冷的目光，一步步走到墓碑前。他低头，看着这简陋的墓地，眼中有嘲讽，也有怜悯。
“他只是第一个，却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兰斯洛特开口，“你现在打算做的事，会让周围的人面临更多的危险。即便如此，我猜你也不会放弃。”
“我会保护他们。”有奕巳说。
“保护？你觉得，在真的发生意外的时候，他们会让你挡在自己面前？”兰斯洛特微微讥嘲道，“作为主将，你只要老老实实站在最后，等着他们冲锋陷阵就可以了。想必对于那些人而言，为你而死，也是一种荣誉。比如那位曾经的天才，‘伪星’家族的……”
“听着！”有奕巳走上前，一把抓起这个男人的衣领——他这几个月飞速蹿高的身高，让他现在做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难度——他压低声音道，“如果你再以任何方式诋毁他们，就滚出这里，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兰斯洛特定定看了他一会，举起双手，“失礼了。我还以为，对于任何领袖来说，夸赞他们属下的忠诚和牺牲，会是一种称赞。”
“他们是我的伙伴，不是属下。”有奕巳松开手，打量着这个男人的神色，后退一步，“而那种以别人的牺牲为荣耀的领袖，根本狗屁都不是！”他激动之下，已经顾不得言语是否粗俗。
这一次，兰斯洛特笑了笑，倒是没有反驳他。
“看来你是真的，不想别人为你牺牲。”他轻轻叹了口气，“但是如果有一天，克里斯蒂·阿克兰，齐修，沈彦文，卫瑛这些人，为了守护你而不得不死在你眼前，你又会怎样呢？”
“我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的！”有奕巳握拳，赌咒一般道。
“希望如此。”兰斯洛特深深看了他一眼，退到树荫下，“希望你不会像你的父亲一样，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有奕巳心中一惊，猛地抬头，可哪里还有兰斯洛特的影子，这个男人就像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然而他的话，却在有奕巳心里留下了不能磨灭的痕迹，像他父亲那样？难道奥兹家族，对当年的卡里兰星陨，知道些什么吗？
有铭齐夫妇是怎样遇难的，齐家又是如何全军覆灭，这些事，他还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没人知道了。看来并不是这样。
最后看了一眼墓碑，有奕巳返回宿舍。
……
“卡里兰星陨？”齐修一愣，没想到有奕巳突然回来，竟然是问自己这件事。他摇摇头，道，“当年我寄居在卫家，才幸免于难。但是对于其他情况，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果然如此么，有奕巳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齐修注意着他的情绪，又道：“不过，当年父亲和祖父他们，是自愿去卡里兰星系相助的。他们牺牲在那里，也是为了荣誉而战，终得其所。你不需要有太多的负担。”
有奕巳心里一跳，想起了兰斯洛特之前说过的那番话，苦涩地抿了抿嘴。
“不过，奥兹家也许知道什么。在祖父他们失去踪迹后，奥兹家族有派人前往卡里兰星系搜索，肯定还是查获到了一些情报。”齐修说。
有奕巳翻了个白眼，他当然知道奥兹家族掌握着一部分真相。但是要他现在去问兰斯洛特这只狡猾的狐狸，他肯定做不到，而且对方也未必愿意如实告诉他。
有奕巳想了想，刚要开口：“我……”
“小奕，小奕！”沈彦文突然推开门，一脸惊喜地走了进来，“好消息！莫迪教授提交的诉讼，已经正式进入审理阶段！由三位首席*官主审判。”
他喘着气，跑到有奕巳面前：“最多不到一个礼拜，就会有结果出来了！我们可以狠狠给军部一个回击了！”
有奕巳先是诧异，随后是喜悦，莫迪教授的办事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既然如此，他也得加快计划了。
“克里斯蒂师兄。”他对着之后走进来的克里斯蒂道，“麻烦尽快准备一艘星舰，我要去一趟中央星系。”
“现在？”克里斯蒂皱眉。
“就是现在。”有奕巳微笑，“我怕去晚了，就赶不上这一场好戏了。”
克里斯蒂看着他，点了点头。最近，他们越来越信任有奕巳做的决定。虽然认为他依旧需要保护，但同样也明白，有奕巳早已经不再是那个面对危机时，徒劳无力的少年了。
临出发前，有奕巳给慕梵发了一条信息。
【一切准备就绪，拿回神石。】
风起云涌。
中央星系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迎接如此多的客人。
来自各个地方星系的访问络绎不绝，主星的星港排满了停放的星舰。每一天都有新的客人，登陆这座代表共和国政治中心的星球。
他们都是为了一件事而来——旁听最高法院对军部的审判。聚齐而来的人像一股旋风，很快刮遍了整个星球。即便是再对政治不感冒的年轻人，也能从这股不详的气息里闻到些什么。
诺兰星系的代表团，是最后几个抵达首都星的，他们星舰的停泊位，甚至都排到了第二环宇诡道之外。
“我是不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好看的。”韩涟鼓鼓囊囊道，“我们不来，审判就不继续了吗？军部就不会被狠咬一口了吗？既然无论是坐在旁听席，还是待在家里，都是一样的结果，我还宁愿待在床上啃着零食看完这场审判。”
“这是表态。”走在他前面的文森特说，“审判结束后，我们就要面临抉择，究竟是站在中央星系这边，还是……”他顿了顿，没说下去，而是展开了另一个话题。
“他应该也会来。”
韩涟眼睛亮了亮，总算是有了些兴致。
他，哪个他？试问现在整个共和国，还有谁能比他风头更胜——“万星”，有奕巳。
无论是在学术上史无前例的成就，还是三番两次掀起风云诡秘，这位时代的弄潮儿，显然比其他的父亲更吸引世人的注意力，也更知道，该怎样在与中央星系的博弈中保存自己。
今天的这场审判，不如说，就是这位“万星”送给自己和北辰的一场胜利。
中央星系已经棋差一着了，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应对，从“万星”手里抢回一分颜面呢？然而，此时没有人会想到，他们臆想中的这位胜利者，并不满足于眼前的这点成就。
他还有别的目的。
在最后一位旁听者入席后，法院开始宣布，针对军部的这次审判就此开始。
双方就指控质证阶段，军部的辩护人面对莫迪教授提交的一系列铁一般的证据和证词，并没有一律否认。他只是聪明地抓住了一点：“这只是被人利用了，法官大人！”
辩护人激情愤慨道：“身为一国政要，军部的各位长官，不可能存心做出对国不利之事。他们只是受了一部分人蒙骗，被贝斯坦这样私下与新人类联盟勾结的小人所构害。没有证据表明，军部长官们对这些事情全部知情！”
把罪名全部加诸在少数人头上，保全其他人，这就是军部的对策。
在场的所有人看向莫迪，看他要怎么应对。
莫迪：“我申请证人出庭，法官大人。”
坐在主审位置上的首席*官莫利西看了一眼他提交的证人名单，悄悄勾起嘴角。
“允许。”
一男一女，两名证人被戴上法庭。
“这两位是我们捕获到的新人类联盟的不法分子。其中一位是新人类联盟的高层，军部是否有其他人和新人类联盟勾结，问她便知。”
“抗议！”军部辩护人道，“这名女证人神志不清，根本无法做出值得相信的供述！”
被俘虏的曼娜精神近乎失常，看起来的确没有作证的资格。
莫迪看了对方辩护人一眼：“的确，她已经没有正常理智，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大脑中的记忆同样受损。法官大人，我申请专家证人出庭，调取证人记忆。”
“允许。”
调取记忆？
在场有人窃窃私语。
这可不是一般的异能者能够办到的，像这样侵入一个人的大脑搜查某一特定记忆，不仅需要极强的精神力和控制力，更需要极高的压迫系异能遏制对方的反抗。哪怕是精神系异能领域的强者，一名高级检察官，都不能办到这点。
莫迪这时候申请的专家证人会是谁，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然后他们便听见了脚步声。
随着一步一步踏入耳膜的步伐，一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黑发年轻人，进入他们视线。在看清他的面容后，人们渐渐睁圆了眼眶。
“专家证人到庭。”
众目睽睽之下，有奕巳站到证人席。
他挂在嘴角的微笑，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死神的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