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局室外，白织秘书等在了门口，身边是一辆餐车。
见时间已经过去四个小时，隔壁的棋手都已经吃完回来，但这间房间的对局还没有封棋的迹象。
对局室的大门是半开式的，她小心翼翼地探进头，一眼就看见了两位端坐的棋手，纹丝不动地盯着棋盘。
她清楚，中午的封棋存在很多变数，若是棋手不想结束，裁判也没有权力暂停比赛。
而棋盘桌边的裁判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面前的棋盘上。
白织秘书思考片刻，踮着脚走了进来，来到对局室的正中。
作为棋院的文职人员，而且又被指派为千原浩志的临时秘书，她当然会围棋，只是水平有限。
然而，即便是以她有限的水平，也已经能看出白棋处于绝对劣势，整块棋盘甚至没有一处能称得上势均力敌的区域。
——这还不认输吗？
白织秘书抬头看向久利，不过，当看见对方的模样时，她不由地吓了一跳。
对方的眼睛很红，乍一看还以为闪着红光，浑身冒着汗，甚至透出了身上的西服，留下了一个个印记，但脸上却是煞白一片。
一副穷途末路的模样！
她丝毫不同情这个妹妹的前男友，还不如说，看到对方这副惨状，她反倒有些畅快。
呵，渣滓，你也有今天！
她已经计划好，等比赛结束之后，她就打电话给妹妹，好好描述一番，只可惜由于是预选赛的缘故，并没有摄像机记录这一切。
白织秘书暗道可惜。
而裁判看到这里，则有些心疼起久利新一。
看的出来，他很努力了，可实力上的差距，并不会因为一句‘我可以的’就真的可以了，这中间是深不可见的鸿沟。
在场旁观的人都想起了新人王战决赛的第一场，柳仁东同样如此，在局面已经注定难以挽回后，依旧选择坚持。
支撑着这种行为的理由，并非是相信自己能够翻盘，而是不到最后，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失败。
这两位都是以前常提起的天才啊……裁判在心理感叹一句。
四个小时的时间，千原浩志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这也就意味着久利新一只剩不足一个小时的常规时间。
开局阶段，由于久利极为谨慎，千原虽然取得了明显优势，但差距还不至于让人绝望。
直到中盘阶段的一场乱战，黑棋如同某些神话传说里的灭世黑龙，直接吞噬了四分之一个棋盘，而这一块区域的白棋全部阵亡。
这一举将黑方‘涓涓细流’一般的优势扩大为基本不存在翻盘希望的绝对优势！
不过，面对这样的场面，千原浩志并没有满足，现在正在图谋白棋中腹的一条大龙，也是对方唯一能称得上‘大龙’的一片棋子。
在比赛开始前，他就说过，今天他将会全力以赴！
但眼下这场景在别人看来，却显得十分过分。
人生而就有同情弱势一方的心理，千原的行为就像是战场上的戮尸者，砍了对方的头还不够，甚至还要将对方剁成肉酱。
几人又想起了柳仁东，但这一局比新人王战决赛的第一局还要过分，至少那一局的场面要好看一些。
一人欢喜数人忧。
半个小时后，白棋的最后一块稍大一些的区域，也化作了死地。
裁判有些担忧地看着久利新一，对于棋手而言，还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八段棋手，没有什么局面比现在更具侮辱性的了。
若是对方从此以后一蹶不振，他都不感到奇怪。
而久利新一看着棋盘的各处区域，不禁有些茫然：
现在，他能下在哪儿？
即便下得难看，也要保证自己落下的每一枚棋子都有相应的子力，这是他的最后底线。
不过，现在的场面却是‘拔剑四顾心茫然’，举目之下，皆是敌国！
他竟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
久利新一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绞尽脑汁地压榨着自己，希望还能出现下一手。
至少，要坚持到官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织秘书刚开始还在心里暗骂久利浪费时间，但看到他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得就和死人一样，也受到了些许感染。
“久利老师，你的常规用时只剩最后的十分钟。”裁判提醒道。
终于，当计时器开始一分钟倒计时的时候，久利新一动了，不过并不是伸向棋盒，而是伸向计时器。
啪！
伴随着这一声，宣告了比赛结束，也意味着久利新一认输——
黑，中盘胜！
随着裁判的宣布，久利新一立刻瘫坐在椅子上，仿佛生了一场重病，浑身大汗淋漓，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久利老师，你怎么样？”
“要不要紧，需要我通知值班的医师吗？”
“久利老师，给，毛巾和水！”
……
不论是裁判还是两名记录员，都关心地询问起久利的状况，并体贴地递上了一件件物品。
而白织秘书则来到千原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道：
“千原老师，比赛已经结束了……”
大约一分钟之后，千原浩志才从棋盘上收回目光，抬起头，有些疑惑地喃喃道：
“已经结束了？”
“是，结束了。”白织秘书又重复了一句，“久利先生已经认输了。”
这时，千原浩志才彻底清醒，先是看向棋盘。
之前比赛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反倒是赛后，他才察觉到自己原来已经取得了这么大的优势。
——新一哥，今天的这场对局，你还满意吗？
千原浩志在心里问道，并抬起头看向对面，却意外发现对方瘫坐在椅子上，若不是旁边的记录员支撑，恐怕已经滑落到地面上。
他顾不上解除技能后胃部强烈的灼烧感，上前一步，扶着他的另一边，并问道：
“新一哥，你没事吧？”
刚一接触，他就感到了潮湿，低头一看，对方的椅子上甚至有一摊水渍。
显然，这些都是流出来的汗水。
久利新一有些虚弱地睁开眼睛，语气颇为自嘲地说道：
“之前听说你下棋下到脱力，今天我也总算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