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7月24日,在千原加入关西棋院的8天后,桥本宇太郎悄然离世。
当千原浩志赶到医院时,千条达夫等人也才刚刚到来,接待他们的是老人的家人子嗣,为首者六十多岁,眼圈微红,但还在努力维持着仪态,并径直走到千原面前:
“您大概就是千原先生吧?”
“是。”
“千原先生,”他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连忙顿了一下,平缓情绪后才继续说道,“家父临终前留了一句话给你……”
千原浩志面色郑重,示意对方继续。
“今后关西棋院就拜托了!”
此话一出,千原顿时立刻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几分,在所有的嘱托中,遗言无疑是最具分量的一类。
一旁的千条达夫等人相视一眼,表情却各不相同。
前者上前一步,先是说了一声“节哀”,随后问道:
“桥本前辈有什么话是留给棋院的吗?”
对方虽未子承父业,但也认识这位关西棋院的理事长,回礼之后,这才说道:
“家父让你们一定要尊重千原先生,切勿重蹈曰本棋院的覆辙!”
这两句嘱托,内容不同,但都表达着一个意思:
显然,关西棋院被老人托付给了千原。
千条达夫和余下的几名理事面面相觑,都不由苦笑起来,既是感叹自己这帮人未能受到信任,也是针对老人留给他们的这句话——
作为关西棋院的副理事长,千原浩志的权力不可谓不大,而且受到的限制甚至比理事长小得多,何来‘重蹈覆辙’呢?
而千原浩志已经走进病房里,床上匍匐的家属们纷纷让开,露出老人的身体。
一块白色面巾覆盖在老人的脸上,看不清对方临终前的表情,不过在家人的陪伴下离世,想必不会遭受太多苦难吧。
旁人只看到千原站在那儿,嘴唇似乎动了几下,但谁也没能听清他说的话。
……
按照曰本的习俗,在尸体火化之前,会有通夜和告别仪式。
桥本家是一处占地很大的老宅,仪式就在大宅的堂厅进行,棺材摆放在前列,上方是老人的黑白照片,两侧则放着荷花灯、花篮、水果等。
晚上六点,由千条达夫带领,关西棋院的一行人到此拜谒,其中也包括千原浩志。
僧人的诵经声一直没有间断,檀香的白色烟雾环绕在照片周围,许久之后才缓缓消散在半空中。
“千原老师。”
千原浩志回头,见是千条达夫在叫他,于是靠近一步,等待下文。
“这将近十天的日子里,您应该大致了解了关西棋院的运作模式吧?”
他点了点头。
千条达夫看了一眼祭坛中间的遗像,继续说道:
“桥本前辈在生前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果只是让您过来做一个专注于下棋的棋手,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一些。
“无论是‘副理事长’这个职位的设立,还有桥本前辈的遗言,都希望您能为尘封许久的关西棋院带来一些新气象。”
千原浩志神色郑重。
“桥本前辈拜托您,我也拜托您,就像是涅盘后的凤凰一样,一定要让关西棋院重获新生啊!”
接着,他终于给出了这些天以来一直未能说出口的承诺:
“我的任期还剩一年,今后一年里,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地配合你!”
无论是曰本棋院,还是关西棋院,其实都有改革的呼声,但保守派的力量太过强大,才将这些呼声掩盖过去。
而桥本宇太郎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关西棋院最大一股保守力量连根拔除,为他们扫平了最后的障碍。
千条达夫也想看看,这个被创始人寄予了这么大期望的年轻人,究竟能有什么惊为天人的想法。
而千原浩志也从对方的承诺中感受到一股不轻的分量,毫不犹豫地回应道:
“给我五年,我会还你一个强大的关西棋院,不是与曰本棋院媲美,而是会彻底超越曰本棋院!”
千条达夫呼吸一顿,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只说了一句:
“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
在棋院创始人的灵堂前,关西棋院的正副理事长达成了协议。
翌日,在僧人的诵经声和家人们的泪光中,老人的遗体被缓缓推入火化室,而与此同时,千条达夫在悼念桥本宇太郎的记者会上,正式宣布:
关西棋院成立改革委员会,由千原浩志担任会长,他本人担任副会长。
一场浩浩荡荡的改革,即将拉开序幕。
……
“大家都以为你加入关西棋院,是因为他们提出了更优厚的条件,没想到啊,这和直接把理事长的位置让给你有什么区别!桥本前辈和千条达夫还真是有魄力啊!
“对了,这才第二天,你还不去关西棋院,待在这里干什么?”
藤泽秀行望着千原,两人位于西辻道场,西辻麻衣正在道场里上课,千原桜前往附近的山本能乐堂。
千原浩志扬了扬手上的稿子,说道:
“我正在写相关规划呢,等您见我有动作的那一天,我一定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计划!”
藤泽秀行抬起眼睛,显然很感兴趣,不过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已经有所不同,所以并未贸然提出。
千原浩志觉察到了这一点,笑着说道: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机密内容,您想看就看吧。”
说着,将手中的稿子递给了对方。
藤泽秀行也不推辞,接了过来,稿子只有两张,显然远远还未完成,但仅仅只是这两张的内容,就让他吓了一跳:
“什么?你想要废除大手合,改成奖金制?”
他连忙摇头,连声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要是废除了大手合,仅凭这个奖金制,绝对不会得到信服!这步子跨得也太大了些!”
看到他的反应,千原浩志若有所思,事实上,当他告诉千条达夫这个想法时,对方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看来,对于这个时代,还是有些操之过急啊!
于是,他斟酌了下想法,做出了一定修改:
“初段到六段的升段方式不变,还是大手合,不过从七段开始,就必须达到相关的成绩要求,比如进入头衔战的正赛,或是国际赛事的十六强、八强等,您觉得怎么样?”
藤泽秀行沉默片刻,忽然感慨道:
“你这是要堵死靠时间升到高段的道路啊,但听起来的确不错,剔除了很多水分,不过你这顺位淘汰是什么意思,这简直不给我这个年纪的老棋手留活路啊!怎么,是想把将棋的那一套用到围棋上来?”
“的确是受到将棋的启发,”千原浩志倒是不否认,“大量没什么实战成绩的八段、九段棋手充斥在高段位,对于低段位的棋手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而且这也可以激发双方的竞争心,若是不想被后来者挤到后面去,就老老实实地提高自己的实战水平吧!”
藤泽秀行摇了摇头,他已经可以预感到,这次改革将会面临极大的阻力,不仅仅是外部,更大的则是来自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