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城墙的易年正沿着空空荡荡的大街朝着行宫走去。
诸国联军兵临城下,城中百姓早已撤离。
太华山下武关城,是南昭的最后一道防线。
鬼鸟的大火被六字真言扑灭,城中暗了下来。
黎明前,总是最黑的。
易年走的不快,似乎不想赶快回去。
就像在圣山中闲逛的那几天,也是不想。
可这路就那么长,总有走到头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还是来到了行宫前。
大门开着,但无人把守。
易年站在门口,怔了怔。
有些不想进去。
盯着大开的大门,长长叹了口气。
最终,还是踏上了台阶。
府内依旧安静,还是没什么人。
顺着小路前行,一路向南。
熟悉的景色收进眼底,到了假山前。
前面,有声音传来。
哭泣声,哽咽声。
风声,雨声…
易年听着,心头忽然一揪。
躲在假山后,脚步又迈不动了。
南行一温和的声音不停响起,交代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
旁边的人不停回着,都只有一个字。
是…
风雨交加,池塘边吵闹了些。
后面,便有些听不清了。
或许,易年的心思早就不在声音上了。
不知不觉间,凉亭安静了下来。
易年叹了口气,从假山后面走了出去。
南行一还在凉亭中的躺椅上坐着,此时又变成了老态龙钟的样子。
不过此时没有面对水面,而是转向了北方。
似乎是在等什么…
可能是时间,也可能是人。
先前恢复清明的眼神有些涣散,但依旧在等着。
南行一的伤势早就到了无力回天之境,任何医治之法都已无用。
但先前却说暂时不能死。
这话不是对易年说的,而是让诸国联军联军看的。
易年明白南行一的意思,所以在城墙之上亮出了皎月弓,用六字真言摧毁了诸国联军的临时营地。
如果知道南行一身死,诸国联军必定士气大涨。
那时候,武关城要面对的压力将会成倍增加。
而这以假乱真的人选,便是易年。
只有易年能轻易驾驭皎月弓,也只有易年能在极短的时间将六字真言修炼到极致。
太玄,驱万法…
看着调转身子等着自己回来的南行一,易年的脚步又一次变得沉重无比。
自己回来,南行一心底的那根弦便断了。
不回来,这南昭的守护神或许永不会瞑目。
所以易年想慢些走,可城墙到行宫的路就那么长。
门口到池塘的小路再蜿蜒,也总有走到头的时候。
到了,就是到了。
目光落在南行一身上,南行一浑浊的目光忽然有了一丝波动。
嘴角笑意微微升起,嘴唇开合。
无声的两个字出现,易年听不见。
但知道,是多谢…
围在南行一身边的南抚南风瑾等人顺着南行一的目光看去,发现了站在假山旁的易年。
南北北在瞧见易年回来的瞬间,飞快的跑向了易年。
抓起易年的手,哭喊道:
“易年,你救救爷爷,救救爷爷…”
泪水夺眶而出,瞬间湿了脸颊。
一边哭喊,一边拉着易年往凉亭中走去。
看着悲痛欲绝的南北北,易年没忍心抽出手,任由南北北拉着,离着凉亭越来越近。
可就在走了一半距离的时候,南行一轻轻一笑,眼神变得深邃无比。
似乎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也带着对另一个世界的无限向往。
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之前挂不住鱼饵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气息,全无…
“爹!”
守在南行一身边的南抚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爷爷!”
一身军装的南风瑾也跪了下去。
后面,是南风义与杜清墨。
正拉着易年往凉亭赶去的南北北在瞧见南行一的手无力滑下去的那一刻,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松开了易年的手,身子一软,双膝砰的一声砸在了石板路上。
“爷爷…”
声音中,悲伤无限。
下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凝固了一般。
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风似乎也停下了脚步,不敢轻易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此时,凉亭内外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那淅淅沥沥不断落下的雨点声。
而在这一片沉寂之中,不论是南抚,还是南北北或是其他人,哭泣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
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有的只是一颗颗泪珠顺着脸颊悄然滑落,滴落在地上,与雨水融为一体。
或许是因为南行一早已有过交代,深知此地不能发出过大的声响。
否则易年在城头精心演绎的那场戏就会前功尽弃,所有的努力也都会化为泡影。
所以,哪怕心中悲痛欲绝,大家也只能强忍着泪水,用沉默来表达内心深处无尽的哀伤和痛苦。
易年没有跪,也没有哭。
只是默默的站在南北北身旁,耳力放到了最大,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就在众人无声痛哭之时,静静躺在椅子上的南行一身上突然泛起了几缕微弱的流光。
这些流光如同轻盈的精灵,缓缓地从他的身躯上升起,朝着上方凉亭顶部悠悠地飘荡而去。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流光开始不断涌现出来,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绚丽多彩的光带。
而随着流光数量的增加,南行一的身体也逐渐变得虚幻起来,仿佛随时都可能消散于无形之中。
渐渐地,这道由流光组成的光带将南行一的整个身躯完全包裹住了。
在光芒的映照下,身影越发模糊不清。
终于,当所有的流光汇聚到一起时,无声中,南行一整个人消失在了那张躺椅之上。
这一变故,让人几乎来不及反应,包括一直注视南行一的易年。
那曾经鲜活存在于此的人彻底没了踪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一样。
只剩下那张空荡荡的躺椅,还静静地立在那里,见证着刚刚所发生的奇异景象。
看着这一幕,易年长长叹了口气。
这曾经威震天下一代真武强者,伴随着周身闪耀着的绚烂流光,如同流星划过天际一般,彻底地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就在这一刹那,仿佛整个世界都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悲恸与哀伤。
天空中原本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突然间变得越发急促起来。
豆大的雨点猛烈地砸向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那雨声犹如天地在为之哭泣哀悼,又似是在诉说着对这位强者离去的无尽惋惜之情。
狂风呼啸而过,吹得树枝摇曳不止,树叶沙沙作响,似乎也在以它们自己独特的方式送别这位传奇人物。
天地异象…
看着这一幕,易年面无表情。
一代强者的离去,却被上古大妖带起的异象完全掩盖。
而南行一,或许早就料到了这点。
南家众人依然沉浸悲伤之中,易年则静静地伫立在一旁。
宛如一座沉默的雕塑,平和眼眸中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是默默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不觉间,黎明的曙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白昼。
然而,天空中的阴霾并未散去。
雨丝依旧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轻轻地敲打着地面,发出细微而又连绵不绝的声响。
就像是一场无声的哭泣,诉说着南家人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痛楚。
良久。
南抚起了身。
看着空空荡荡的椅子,擦掉了眼角泪痕。
南风义与南风瑾也相继起身,擦着脸上泪水。
最后看了眼空空躺椅,南抚转身出了凉亭。
来到易年身前,伸手摸了摸依旧跪在地上的南北北的脑袋。
目光偏移,落在了易年身上。
当瞧见易年身后背着的皎月弓时,往后退了一步。
躬身作揖,开口道:
“多谢易公子…”
易年没见过南抚,但知道是他。
躬身回礼,开口道:
“前辈言重…”
南抚没有回应。
起身,腰板挺直。
从易年身边而过,朝着外面走去。
易年余光扫见,南抚脸上再无半点儿伤痛。
这一刻,全藏在了心底。
南风瑾和南风义同样与易年行礼,脸上只剩决绝。
此时的南家儿郎,没有时间悲伤。
起身,随着南抚离去。
武关城,需要他们。
南昭,需要他们。
杜清墨依旧记恨易年,但此时不合适。
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池塘边,只剩下了二人。
南北北跪在地上,泪水依旧。
易年看了眼,轻轻叹了口气。
转身,去了后面房间。
找了找,提着油纸伞出现在了小路上。
替南北北遮着雨水,一动不动。
圣山的雨下了很多天,所以南昭的雨不会一时半刻也停下来。
一直撑着伞,从清晨,到傍晚。
没有安慰。
因为没法安慰。
这生离死别的自己滋味儿自己知道。
只有靠自己,才能走出来。
南家六个孩子,南北北陪在南行一的身边最久。
南行一最宠的一个,也是南北北。
情感是一样的,悲伤是一样的。
但,承受这份悲伤的人不一样。
作为朋友,易年能做的,只有短暂的陪伴。
夜幕降临之时,南北北终于有了动作。
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
泪眼婆娑的看向易年,喃喃道:
“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