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医院,父亲在病床上躺着,头上缠了一圈白纱布,沉沉地睡着,四婶在门外面看着。佳毅端详起父亲的脸。他的头发已经十分稀疏了,满脸布满了皱纹,深的浅的,清晰可见,连胡茬都有些灰白了。
“婶儿,我爸怎么样?”佳毅走出去问道。
“额头上有个伤口,已经缝住了,医生说前颅有些许出血,需要观察一下。”
“你知道具体情况吗?”
“不太清楚,我赶过去的时候你爸已经躺在地上了。”
“是二蛋打的吧?”
“都说是的。”
佳毅十分生气,立刻回了村里,准备找银环婶儿的男人二蛋理论。
到了村里,家家户户都已经亮起了夜灯,星幕低垂,凉爽的山风吹得佳毅冷静了许多。他准备先找铁蛋叔问问清楚。
“你爸先动的手……揍了二蛋一拳,二蛋就从地上拿了块砖拍在他前额上了。”铁蛋叔蹲在门外的石头上说。
“我爸怎么会先动手呢?”
“你是不知道,他们太不讲理了,界石都给移了,处理得看都看不出破绽,二蛋就凭着有村长撑腰,说话特别难听,我也想上去揍他!”
“咱们两家一起的事儿,您怎么不拦着我爸呢?”
“我也没拦得住啊?我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干上了!”铁蛋叔瞅着地面,不敢瞧佳毅一眼。
“界石不行,村里之前难道没有记录吗?”
“找了你宝叔了,他说村里的记录都不全了,真是找不到,让我们三家人商量着解决……”
“怎么会呢?这么重要的资料!我去找宝叔!”佳毅一听气上心头。心想,定是宝叔故意这样。
“我找反正没用!你去估计也不顶用……”铁蛋叔扯着嗓子说。
佳毅不听,径直往宝叔家去了。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女人,旁边还扯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男孩子。
“你是,应雄的媳妇儿吧。”
“嗯……是的。你是……”年轻女人看起来一脸憔悴,还略带些羞怯。
“我是应雄的哥,童佳毅,我找宝叔,他在家吗?”
“哦,出去还没回来……”
“那我到院子里等,可以吗?”
“可以……”这个女人没有丝毫的热情,感觉极其内敛。
院子里就她一个人在家,佳毅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坐下,女人给自己端了一盘花生,然后就带着孩子进堂屋。
“我要吃花生!”被拉扯着一只手的小男孩,伸出另一手去拿花生。
“乖,我们进屋玩……”
“不,我要吃花生!”他突然一口咬在他妈妈的手上,女人“啊”得一声就甩开了手,失神似地站在一边。
“你怎么能咬妈妈呢?妈妈得多疼啊?”佳毅忍不住训斥道。
“哇……”小男孩立刻哭了起来,将放在高脚凳上的花生篓给推到了,花生撒了一地。
“这孩子真是像应雄啊!”佳毅无奈地感叹了一句。
“真是见笑了。”女儿在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去捡地上洒落的花生。
佳毅此刻明白血亲,是有多么大的力量,这三代人身上,似乎都有一个共性。
“怎么了?这是?”一声粗粗的声音传来,宝叔回来了。
佳毅心里一时紧张了一下,站了起来。
“哎呦,佳毅,你咋回来了呢?听说你不是又读博士了吗?”宝叔似乎有点故作糊涂。
“嗯,叔,我是为我爸回来的。其他的咱们空了再聊,我今天是来了解了解这地的情况的。”
“对了,你爸怎么样了?没事儿吧?我这忙了一天,也没顾得着去看看你爸。”宝叔一脸遗憾的样子。
“还在观察。那地以前的分配记录,能不能给我看看呢?”
“嗨……这……我就是想叫你看,那也看不了了呀,材料经过历任村长换届交接,都找不到了。”宝叔无奈地说,“所以啊,这一次,以界石为准,村里面所有的地,我们都借这个机会重新盘查,确保以后办啥事儿,都能公正公平,减少冲突。”
“宝叔,这资料我觉得您得好好找找,能找着多少,就找多少,如果光以界石为准,大家都可以偷偷移界石。您说是吧?”
“对呀,可是我找不到啊?”宝叔摊着手说。
“那地先不说,您说,我爸的伤,二蛋叔总应该道个歉,赔偿医疗费吧。”佳毅说。
“嗨,这个是你们两家的事儿,你去找你二蛋叔商量去吧。”
“可是,这也是因为量地引起的啊?宝叔,您是村长,我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到二蛋叔家说一下。”
“这……你看……要不,你自己先去说,不行,你再叫我,成吧?”宝叔说。
“成吧……”
佳毅又去了二蛋叔家,他们家的门上得严严实实的,佳毅使劲敲门,好久,才听到院里,传出一声:“谁呀,这是!烦死了!”
“叔,我是佳毅啊,开开门哪!”
“佳毅,哦,我不方便开门儿!”
“怎么不方便啊!开门!”佳毅一听十分生气。
“行行行,来了,稍等。”
院门一开,二蛋叔将佳毅让进院里。
“走……到当屋说话走。”他又把佳毅让进当屋。
“你爸怎么样了?我这身体也不舒服,没有跟过去看。”
“哦,医生说脑颅里面有点淤血,正在观察。”
“哦……哦……”二蛋搓着手,眼睛看着地面,眼睛滴溜转着。
“叔,我就不说什么了,我爸是您给打伤的,您得赔偿医药费,另外,界石咱还是放回原处吧,实事求是。咱两家这论起来,好歹也算是沾亲带故,算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必互相为难呢?”
“咳咳……佳毅,你也说了实事求是,界石我没动过,它本身就是那样的,虽然我们是亲戚,但地归地,感情归感情,地是大队里面分的,这不能混在一块儿。再说,打架那是你爸先动手,他有错在先,我干嘛要出医药费呢?”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叔,我爸先动手,那也是你打伤的吧!咱不能这么不讲理啊!”
“哎呀,我……我这头也晕,你爸给的一拳很重,不行,我这明天也得去检查检查……”二蛋叔立刻晃荡了一下身子,一手摸着脑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装的。
“好吧,好吧……好歹您也是长辈,怎么就这么不可理喻呢?我去叫我宝叔来,今天咱就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了!”佳毅扭头出门。
刚迈出院门,就听宝叔“哐当”一声关了门,上了门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