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姑娘许是气急了,高延宗还没开口,元无忧就喷发着满腔怒火,怀揣着刚才在他母亲帐篷里那种,刺耳的滔天怨气。
高延宗有心反问她“我是那种人吗?”随即又想到,这种专往对方痛处戳刀子,往伤口撒盐的事,他还真没少干。
而眼前这姑娘,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兄弟俩留在齐国,恐怕这辈子没有人敢以公婆自居,对她施压,说那样贬低歧视的话。
归根到底,是高延宗害她遭遇的这一切。
思及至此,高延宗那双褐色眼眸小心翼翼地看向她,轻咬下唇道:
“对不起,我母亲疯了,她从来就是这样小家子气,我也不想……”
闻言,元无忧仍绷着个脸,平静道:
“她是李暝见他们造出来的肉身傀儡。兴许还有齐国人牵扯其中,是你义父临死前跟我说的,不知道他跟没跟你说过。”
“他说过。”听她云淡风轻地提起、被她顺手杀了的义父,高延宗心头顿觉苦涩发堵。
但他倔脾气上来了,骤然眼神坚毅。
“可母亲和其他蛊鬼不一样!即便她再粗鄙无礼,她也是我的母亲,我不知道她是提取了谁的记忆塑造的,确实讨厌,比我小时候记忆里还过分……”
听罢高延宗这副清醒着沉沦的言论,坐在将军椅上的元无忧暗自叹气,脸上依旧平静。
“看到你还那么灵通,我就放心了。”
“我也要跟你道歉。她一门心思让我玷污你的名节,还受到大齐的纵容,恐怕就是冲着抹黑你来的…”说到这里,高延宗眼神坚毅,那双褐色桃花眼里,再次流露出执拗的情愫。
“我会尽量阻止她干扰你,也请你彻底放弃我吧,我们结束吧。”
听罢他这番肺腑之言,元无忧愕然,垂眼看向面前的男子。
“此言何意?”
站在她面前的红衫男子,此时垂在身侧的双手暗自攥拳。
高延宗撇过脸去,自嘲一笑。“我已经身不由己了,不能再把你拖下水,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让你死心了,我的心也千疮百孔。”
“千疮百孔?怪我的绝情伤你心了么?哪件事不是你自找的?我何曾对你苛待过?”
“我知道总是我对不起你,我也曾幻想过你会永远是我的依靠,能宠着我这个妖妃,可你不是昏君,我也不配……”高延宗越说越觉得如鲠在喉,出声都艰涩哽咽起来。
“我恨你,但我更恨自己。我只能牢牢依附大齐这艘破船,在风雨颠簸中沉浮,可你不一样,你要一飞冲天,你要代天宣命。”
“什么意思?你在以退为进么?”
望着面前骤然抬头,跟她四目相对的高延宗,元无忧虽听不懂他话里的隐喻,但表面意思似乎懂了。
她暗自握住身侧的扶手,眉眼阴鸷,语气威压:
“对不起,我够呛能做你的昏君了,别说我现在没那本事,即便坐拥天下,我也做不出烽火戏诸侯的事。因为我既然有能力选择更乖顺的男人,又何必为妖妃祸国殃民呢。”
“呵。”高延宗扯唇冷笑,话说至此,多说无益,他索性把垂在身侧的双手暗自攥成了拳头,极力语气沉重、严肃道:
“我是在对你下达最后通牒!我高延宗…从此以后与你划清界限了。我不能离开大齐,所以,你要好自为之。”
……
日当下午。
跟高延宗再次分道扬镳的元无忧,连午饭都没吃上,就被齐国主传唤去治伤。
小皇帝开口就问她对安德太妃的看法,得知她跟安德王一拍两散后,还挺惋惜,随后又劝她考虑一下和兰陵王旧情复燃。
这小皇帝也不知怎么被冯妹妹哄的,从前他那些近臣,此时一个都不让靠近侍疾了,连军医都信不过,敷药瞧病都只信任元无忧。
元无忧给小皇帝换药时,便说了安德王对蛊鬼塑造的安德太妃、视作亲娘一事,表示自己不能为皇上亲自捉妖除鬼了。
所幸小皇帝也理解,还劝她养好身体,过几天跟自己和冯妹妹一起回邺城。
元无忧早有预料,便顺口敷衍搪塞。这位齐国主也是聪明人,没揪着不放,还神秘兮兮的说,要给她个对兰陵王怜香惜玉的机会。
元无忧讶然,下意识问:“他出什么事了?”
高纬瞟了眼在旁边侍奉的表妹,让她附耳过来,压低了声道:
“你自己去问他啊,追男人还用朕教?!”
“……”
于是元无忧便从火头军的后厨里,拿多层带提手的食盒子,端了些大饼和荤素汤菜,直往中军帐送去。
中军帐门口的卫兵瞧见来人,本想阻拦,可一看来的人穿着跟自家兰陵王一样的甲胄,手里提着个喷香的食盒,说是送饭的,门口那几个卫兵也没敢阻拦,还识趣地走远了。
元无忧一掀开门帘,闯进帐内,映入眼帘的场面却让她震惊错愕。
而坐在床头,衣襟半敞的俊美男子却大惊失色!高长恭的伤本就没好,又被她强剥铠甲时挣扎到伤口崩裂,此刻他正慢吞吞地,在给自己胸口敷药。
如今被她闯进门来,吓了一跳。拿木勺戳药膏往伤口摁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
元无忧可没愣神,她赶忙把食盒往门口的高脚桌上一放,就直奔床头的男子而去。
待元无忧走近一看,宽肩窄腰的男子居然遍体鳞伤,虽然多数都是结痂的旧伤,可是他手臂腰腹的伤口太深,暗红的血迹像刚凝固一样,显然还没长好。
她不由得心疼万分,顺手去抢他手里蘸取膏药的木勺:
“我来吧。”
盘腿大坐的半裸男子,瞧见她伸手过来,下意识摆手躲开她,倏然瞪大了黑亮凤眸,惊呼:“别过来!现在不是圆房的时候。”
“你以为我是来*你的?我是想给你敷药!”
“你打出的伤,你又来敷药?我不需要!”
没想到高长恭居然后反劲,生她闷气呢?
元无忧见他来不配合,索性来硬的,伸手就去抢他手里的木勺,反被他一把推开:
“别碰我!”
他这一推没收着力,元无忧就感到整个人被甩出去了,一下就被推坐在地,摔了个屁墩儿。
元无忧愣了一下,就怒然爬起来,望着床上已经放下药膏和木勺的俊美男子。他已经在拿双手,去合拢自己布料暗红的衣襟了。
高长恭那双黑亮的凤眸,仍然坚毅倔强,又有几分懊恼和紧张。
“高长恭!你好大的脾气啊!”
“你……摔到哪儿了吗?我……”
“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仙男呢?我都愿意娶你当皇后了,你个大男人还扭扭捏捏个屁啊?被女人*,你还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