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党项王闻言,那双深蓝凤眸骤然一抬,阴寒倨傲,沉声哼道:
“他不过是吸了几个人的血,构不成十恶不赦吧?你我这些年杀的人,还少吗?”
“这就是你的善恶观?”
坐在乌骓马背上的元无忧愕然瞪大了眼,被万郁无虞那满眼蔑视和绝情,给震惊住了。
“我杀的人都是干那些掉脑袋差事的,何时滥杀无辜了?而你们杀的却是弱者,你弟弟更是连幼童都不放过!”
“都是杀人,有何区别?除了你,这世上再没有我在乎的人了,可你也只在乎自己!”
各自坐在马背上的俩人越说越呛火,万郁无虞也是气得口无遮拦了,明明他是在对她埋怨和控诉,可话一出口,他还是后悔了。
果然,下一刻他面前的姑娘就俊脸阴郁,眉眼锋寒。
“对,我自私自利,可你装情种,不就是让我背锅吗?今后你可别拿我当挡箭牌了!”
万郁无虞一看她那冰冷厌烦的眼神,便知她说的不是气话,是真生气了。
他顿时心里慌乱一团,语气都虚了几分。
“我…我不是装的!我所有的好脾气,都给你了……”
“这样违背本性的装假,你不累吗?我都累了,你还是滚吧,别在我面前出现了!”
“你这是……何意?”
“呵,”元无忧讥诮一声,凤眸斜睨。“怎么,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党项王?”
少年党项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怕你怨我,所以部下都走了,我还在城外守着,就等你忙完出来,我好好解释——”
“闭嘴!”元无忧怒而打断他。
“谁用你狡辩了?孤让你滚听不见吗?!以后咱俩划清界限,没人管你是不是作恶多端臭名昭着了,你也别再一副对孤例外的样子,再让人以为是孤指使你干的。”
瞧着面前的劲装姑娘满面怒容,可眉宇间的凝重和坚定,又不像气急败坏,而是下达最后通牒。
即便被她这样劈头盖脸的骂“滚”,万郁无虞也没生气,只是心里惊惶狂跳。
少年党项王被骂了也不走,只是那张白璧无瑕的瘦削脸庞上、阴寒凤眸顿时黑沉,声音冰冷起来:
“元无忧,我活到今日都是为了你,你就这么不想要我?”
万郁无虞就像一只阳光开朗的男鬼,不戳破他的伪装,他就在她面前装,可他除了在元无忧面前还肯装一装,在别人面前都是毫不遮掩的恶鬼!
元无忧摇头,坚决道:“你我不是一路人,那些人说的没错,你就是头养不熟的狼,我永远不会接受你。”
闻言,少年可汗满眼阴郁,“住口!不许你胡说!”
他越硬碰硬的与她斗嘴,元无忧就越眉眼凌厉,怨恨决然。
“如果能重来,我宁愿幼时在永巷里,从未见过你。”
这话瞬间把万郁无虞伤到了!
心凉了个彻底。
她的话,就像世间最锋利的刀子,为万郁无虞量身打造,就这么不偏不倚的,突然捅进万郁无虞心窝子最脆弱的地方!
他毫无防备,也无缓冲,他最畏惧的,最在意的软肋,被她扎个正着!
明明没有刀也没有血,可他心里瞬间鲜血淋漓,眼前也发黑、昏花。
万郁无虞顿时感到无法呼吸……只穿了白衫的身形晃了晃,几乎要掉下马去。
他最在意的过去,就是幼时在永巷,和她的初见。如果她不曾在永巷见到他,那他今日会在哪儿?他就不会活到今日。
万郁无虞瞬间眼窝湿润,强忍住泪意。
“你…你别说这种气话!你一定是气急败坏,口无遮拦,言不由衷了……”
他试图让她收回成命,语气都近乎哀求,可是对面坐在黑马上的姑娘,依旧满眼疏离,冷漠。
“我很冷静,我宁愿从未救过你!今后,华胥跟党项也再无瓜葛,我和你势不两立。”
对万郁无虞来说,世上最绝情的话莫过于此。她一句比一句狠绝的话,太重了。
万郁无虞心口好像空了一块,抽走了他所有的温柔,善良,对亲人家庭的期盼,也不再向往所有美好。
冰凉的眼泪倏然从眼窝滑落,他哭了。
她宁愿没救过他,宁愿他死在过去……
他已经没有了来处,今后也没有了归宿。
看见面前,白马背上的万郁无虞一脸茫然的哭了,一滴眼泪顺着殷红的眼窝、滑落在他白璧无瑕的脸颊上,元无忧有一瞬间心疼。
仅此而已,没有怜悯,只是看不得人哭。
万郁无虞垂在腰侧的双手无措的颤抖,还在抱有一丝希望,声音细若蚊蝇地问她:
“你说气话的对不对?我知道错了,求你…别说这话。”
“不是气话,我当初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死在永巷,死在那个冰冷的月夜。”
说罢,元无忧忽然摘下右手中指的戒指,随即扬手、恶狠狠地往他脸上扔去!
“此戒还给你!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当她那句“两不相欠”入耳那一刻,万郁无虞就愣住了。他眼看着一道白光砸来,也不躲闪,任由自己的王戒砸在他眼睛上。
很痛,他也没闭眼,眼泪随着戒指一起滚落马下。
从前万郁无虞吊着一口气,想把那古勒从那个月夜救出来,此刻他才是真的死了。
他以为自己大仇得报,能追爱月亮了,可近日发生了太多事,他因沙漠之光,借西域势力帮自己立足当下,诱哄明月在怀,可是现在也因为西域势力,而永远失去了他的月亮。
汉人古籍上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万郁无虞此时是真的切身体会到了。
紧跟着,她又是冷冷的一句“还有这个。”
元无忧见他不接,便把银剑扔在他马下。
万郁无虞眼前已经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满心的委屈酸涩,抬手抹去泪水时,拼劲最后一口气,想放狠话,却只叫了声她的名字。
“元无忧……”他一开口就带了哭腔,从气势上就弱了,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事实上他就是被抛弃的,狼狈不堪的丧家之犬。
但落在元无忧眼里,只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对面马上的姑娘不耐烦地抬眼。
“党项王好大的君威啊,最近这么喜欢直呼我全名?”
不理会她的讥诮挖苦,万郁无虞定了定心神,强压下泪意和哭腔,沉声发狠道:
“元无忧,记住你今天的话!是你不要我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