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创三层六界,设生死轮回迥然。
顶层,神、魔二界,应劫灭生,化归万物。
底层,人、冥二界,奈何往生,地狱赴死。
而中层的仙、妖二界,嵩崖存生,石者送魂。
石者山,逝者山。
用眼看,这是一座由无数珠玉珍宝堆砌而成的高山。
四周天地,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恒古磨盘,世称“神磨天阵”。磨盘阵底,铺着厚厚的白灰,如万年积雪般深不可测,能吞噬生人!
用心看,这是中层两界唯一共通的生死轮回山。
死去的魂魄,会尽数遭逢同面数道磨盘的碾压。碾碎恶行昭彰,及不配往生的魂魄,化作飞灰。
碾碎行善积德,或平凡庸碌的魂体,凝作珠玉,落入石者山中,等待驱来河的召唤。
此时此刻,驱来河上游的河岸边。
师归无月,正手捧一颗拳头大的明珠,面容哀戚。
明珠,原本深埋于石者山内。生前,是融合于她魂甲之上的光妖之灵。
若说魂甲,是她后天得到的石妖躯壳,那光妖,就是令神魂与妖躯异类相融的牵引。
“颛谨,你衍生自妖帝帝鸿的执念,本是无身无性的一缕光辉。可天命使你我相遇,给了我们共同的身躯。
你本有机会受我荫庇,渡劫成神,获无量大自在。是我自作主张,使你与荣于桥有了牵绊,令你化了女性,最终却殉情而死。
你说你不怪我,还很欢喜能用真实的自己,包裹着完全属于你的他,与爱相融,死期不离。
可你们这样,将永远得不到驱来河的召唤,与善缘逐生鱼的投送!你们不怕,我怕!我一定会让你们回来的!”
“月儿乖,不哭了!为夫忍着醋意和心疼呢!你也得管管我,对不对?
百听那边,已经布置好了移换功德气运的法阵。我们一起送他们去嵩崖,好不好?”
阿彻自后方走来,双手环住自家夫人的腰,心疼地将脸埋入她的颈窝。
“夫君,对于他们,我是罪人!用我的功德就够了!你以后还要跟我回神界,功德对你也很重要!”无月摩挲着手心里的明珠,眸中满是歉疚。
“傻瓜,我在妖界的牢狱之期不见尽头,但你我之间天长地久!这点功德,以后还能再攒!颛谨与你契合过,所以,你的功德只会毫无遗漏地追加在她身上。
想让荣于桥与她再续情缘,非你夫君相助不可!只是……哈哈!我的功德没你多,荣于桥凝灵,怕是得做颛谨背后的男人!走吧!”
无月擦去眼角的泪,抿唇一笑,任由阿彻牵着她走。以自家夫君的赎罪体质,日后再攒功德,确实还有大把机会!
夫妻二人一路来到驱来河中游,妖帝百听与嵩崖域守旬邑正交谈着什么。见到人来,立刻齐步迎了上去。
“尊上,这边准备妥了。不过,域守有话要问。”百听侧身,示意旬邑上前。
阿彻见两人面色古怪,不由侧头看向夫人。
“域守请问。”无月紧了紧手心里的明珠说道。
“是!请问尊上,为何光妖投入石者山时,没有碾出前尘灰烬?”
无月峨眉紧蹙,本以为颛谨能进石者山,就不会有后顾之忧,怎么偏偏还能让人发现异端!
旬邑看出对方似有难言之隐,但事到临头,他也不得不做个“坏人”!
“尊上若不愿透露实情,就请恕这厢爱莫能助了!”
“不!她……她从生到死都只是精纯的灵能,本就没有魂魄,又何来前尘……”
“什么!”旬邑震惊!半晌回不过神!
“灵能……由大造化者衍生的灵能,只会随着其主死去而消散,是不可能进入轮回的!又怎会独立出来,变成这样?”
无月心如擂鼓,出言争辩道:“颛谨不一样!她的来历特殊,又得我神魂温养,就算原来没有魂魄,现如今也是个堪比魂魄的灵能体!为何不能入轮回!”
“月儿,你别急!没事的,我来与他说!”
阿彻揽过夫人的肩膀,不愿让她过于激动,再陷入自我封闭的神伤之中。
“域守,颛谨既然已经顺利进入了石者山,就说明天道轮回认可她!现在,你只需回答,颛谨此身,究竟能否进入嵩崖?”
“回尊上,进入嵩崖需要以前尘为引,方能散去魂魄的因缘记忆,保留正常认知。眼下没有前尘,这……”
“这什么?你只需说办法!旁的别管!”百听见他磨叽,也是着急。
旬邑讪讪一笑,都是惹不起的人物,还是早些送走的好!
“若是有什么可以证明,她曾作为独立的生人,于世俗生存过。取证物代替前尘碾压作灰,也是勉强可行的!”
阿彻夫妻对视一眼,很显然,魂甲帮不到她!
“或许……有办法!”
无月再看手中的明珠,幸好!幸好你们两个都真真实实在这世间存在过,还给我留下了最为珍贵的宝贝!
半个时辰后,一撮乌黑的软发被抛向磨盘大阵,白灰飞扬,前尘逝去。
“此生,你单纯跳脱,还有些缺心眼儿,终究是没正经与他人相处过。但好歹跟了我那么久,重新再来,可得学聪明些,沉着些!
荣于桥,我家颛谨就交给你了!去吧!我等你们回来!”
“扑通……”
白莹莹的明珠,终于重重坠入了波光粼粼的驱来河。河中暗流汹涌,越沉越深的明珠光芒渐淡。
河水,不停地对它进行着冲刷与磋磨。久而久之,忽地发生一阵扭曲。片刻后,竟化作一摊软不成型的白浆糊。
又过一阵,白浆糊里磋出了一颗莹紫色的小珍珠。
两物彻底分离的刹那,白浆糊似是生怕紫珍珠被暗流冲走,张牙舞爪就要重新扑去圈回自己的宝贝。
可河水偏偏不遂它愿,幽暗的河底猛地窜来两条灿白的鱼影,如迅雷般分别将白浆糊与紫珍珠一口吞下,鱼尾一摆,就朝南北两个方向背驰而去。
两条善缘逐生鱼分开的那处,旬邑自水中浮现,低头喃喃着,“……善缘良缘,生生灭灭。唯遇因果不熄,只现光影不离……”
功德之地——嵩崖,其南方,有一座城池,名曰“珥柠”。
此时的珥柠城衙内,偌大的魂兮堂,正在操办着一贯“接生”的活儿!
厅堂正中央,有一方古朴的青石祭台。
祭台前,两名身着碧袍的清俊男子,神情肃穆,额角蓄满汗珠。双手诀印不断,拼命修补着险些溃散的凝灵法阵。
眼见阵光逐渐稳定,两人才缓下口气。定睛一看,又吓一跳!
阵中央,不知何时凝结出了一个衣着素白的窈窕女子!
“师兄!那新魂何时出现的?方才还没有呢!”
“慌什么!法阵亮起,本就会出现的!这个,只是突然了些罢了!”
在场的两个男子,头一回失误,更是头一回遇见凝结如此之快的魂魄,哪敢轻举妄动!只能原地先观望着。
细看,她的身量相较普通女子要高出许多,至少得有七尺半。一头黑发翩然,雪白的额间,印刻着道道光芒散射状的妖纹!
这女子单论样貌,奇妙地介于男女之间,属于柔而不娇,冷而不刚的别致美!那双微睁的眼眸尚未回神,瞳孔没有聚点,却是罕见的纯黑色!
“光妖命纹!阿杭!你啊!你啊!今日怕是真真闯了大祸!额间纵生妖纹,这个新魂生前是个了不得的大妖!”第五融沉声数落,再按按自己的额心,着实有些头疼。
泛红着脸,差点看痴的第五杭,一回头又被师兄的话听得害怕不已!左右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好一顿哭诉。
“师兄,求你别吓我了!我知道每个新魂,不论强弱,对我们都至关重要!所以,身为魂兮堂的迎灵者,当值时必须再三严谨!可我真不是有意的!真的知错了!”
“哼!你知不知错,还有待查检!普通新魂缓缓凝结后,意识也会逐渐清醒。可这人出现的太快,神思却没跟上,显然不正常!”
“难道,真因我打了个瞌睡,她的魂魄就有了缺失?师兄!融哥哥!救救我吧!这要被城主知道,我无意断了他的潜在臂助,他会废了我的!”
第五杭内心崩溃,哭唧唧地拽住身旁人的衣袖,双膝一软,转而又抱住了对方的大腿,声声抽噎,滴滴落泪。
“先前同你说过多少回,当值前夜不得饮酒!这会儿知道怕了?”
第五融俯下身,挑起师弟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端详起他脸上的泪花。
“昨日,分明是师兄你先说的那些混话,搅乱了我的心绪……才……”
“才不管不顾,公私不分,饮酒误事?为兄劝你,最好想清楚头尾再说!否则……”
两人间的氛围逐渐奇怪,一时竟双双忽略了重点!直到阵中人发出一声痛苦的轻吟,他们才慌忙站好,仔细查看祭台上的情况。
“宝贝丢了……宝贝丢了……”女子声音冰冷,只呆呆地复述着四个字。
那双漆黑的眼眸极其空洞,明明盯着祭台下的两人,又好像不是在看两人。
“师兄,她说宝贝丢了!她难道残存着生前的记忆?”
“胡说什么!存着记忆的魂魄,绝对进不了嵩崖!”第五融眉头紧皱,脑海中飞速思考着解决办法。
“那……为补偿她,我愿献祭一半功德,降为玄晶!只求师兄为我求情,别让我离开城衙!”第五杭扑通跪下,难得认真地乞求面前之人。
“起来,别添乱!”
第五融挥袖将他抚倒,向前迈出一步,高声对着阵中人说:“天地命魂,一生一世,来去赤条!你并未丢失什么!”
白衣女子喃喃的话音一滞,像是思考了片刻。可不但没得清明,反而陷入了强烈的执迷!
“不……丢了!宝贝丢了!宝贝丢了!啊!”
寒冰碎裂!内心的空洞,瞬间化为无边黑暗的漩涡,眼见就要吞噬女子本就不多的神智!
她的面容染上浓重的苦痛,变得极为扭曲!声嘶力竭之际,眼瞳竟由纯黑转为灰白!显然已经完全失了控!
凝灵法阵在她愈演愈烈的狂躁之下,原本金色的阵光,逐渐发白。片刻后,竟有道道煞气喷出,化作有型的利刃,直冲台下两人刺去!
第五融神色剧变!转身扑向身后之人,牢牢将他护在身下!
“师兄!好好的,你刺激她做什么?”第五杭一脸惊恐,双手扯着上方人的衣襟,浑身止不住地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