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钟离先生后,从旋坐回城主旁边。侍女呈来茶盏,她便稳稳端着,惬意品尝。
心里不平衡的从禹,见她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忍不住就想惹她炸毛。
“你明日要上学塾,有三点,务必谨记。第一,夫诸的背景需严格保密。平日出门,必须变回拉车的普通白鹿。
第二,教授城治大学的冉先生,乃是三城之主共同的恩师!身份非同凡响,你必得尊之敬之!”
第三,听说你命慕十娘入府酿酒,成命已下,我不好驳了你的脸面。但是,酒可以酿,你不许喝!以上。”
从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毫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只一心好奇自己的好奇!
“你方才说的秘法,是不是与阿盐有关?”
“什么阿言?”
“夫诸。”
“哪个言?”
“老咸鱼的,盐!”
从旋嚣张勾唇,从禹的拳头紧了又紧,可转念一想,毕竟与自己有关,也就不与他计较了。
“你们都下去,把阿……外面的小白鹿叫进来。”
“是!”
一众仆从全部退下。片刻后,屋里只传来鹿蹄子“哒哒”的声音。
从禹取出一张信笺,递到从旋面前,言语恢复了贯来的冷淡,“这是魂兽缔约的誓词,你先记下,稍后我来护法。”
从旋接过纸张,寥寥扫过几眼,眉头就皱了起来,“契约灵宠而已,这誓词,怎么这般霸道?你确定没给错?”
“哼,你要用五百年的时间给它做魂食口粮,还认为誓约霸道吗?”
“呃……不霸道!”
从禹抿了抿唇,放下茶盏,起身走向卑微瑟缩的小白鹿。
“开始吧!刺破你的指尖,以你灵识引导魂力凝成短针。吟诵誓词后,刺入鹿首额心即可。”
从旋走到夫诸面前,并没急着动手,而是后撤半步蹲下,与它平视。
“你可甘愿成为我的魂兽,并接纳‘阿盐’这个名字?”
夫诸疑惑地后退几步,它从被猎户捕获,暗笼圈养。再到卖入城主府,受城主挟制。从没有谁问过一句愿不愿意!
而这女人,分明和那坏城主是一样的坏人!自己的精魄都被他们拿走了,这会儿还假惺惺地装模作样问这些?
“阿旋,它若不愿,我就给你换上一只。反正,你本来就不喜欢它慢吞吞的!”
从禹一语双关,既给了从旋台阶,又给了夫诸压力。
“你别听他的!此次是我不对,再嫌你慢,也不该对你动手。你要真不愿意,我便差人送你回山里去,绝不勉强。”
夫诸看着女人眼里的真诚,再看看男人脸上的阴戾,自己哪还有选择的余地?
只有和女人建立命魂的誓约,才能完成与自己精魄的续连,不再变回懵懂无知的野兽!
定下决心,夫诸不再彷徨。上前两步,就将脑袋贴入了从旋怀中。
“好鹿儿,好阿盐。日后,主人定会待你好的!”
“哼!你对谁都好,就是对我不好!”从禹不高兴地小声嘟囔,自己好像总在为从旋充当坏角色,到头来,还得承受他莫名怒火的那种!
一头自个儿沉闷,另一头却因建立誓约渐入佳境。
“天道在上,吾以命魂相誓约,契汝之身,受汝之魂。归吾命数,相携永恒!”
一人一鹿,随着命契落定,通体皆泛白光!好一会儿才敛入体内,恢复清明。
“唔啊嗯……(阿盐拜见主人!)”夫诸前蹄下跪,郑重行礼。
“嗯?我能听懂你说话了!”
从旋喜悦地摸摸鹿脑袋,示意它赶紧起来。随即又看向从禹,眼里尽是兴奋。
从禹头一回见她这副神态,满腹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今后,只有你能听懂它的鹿语,而且,还能单方面以灵识向它传递命令。前提是得在你们相互都能感应到的范围之内。”
“好。那夫诸除了能变化大小,还能做些什么?”
“成年后的夫诸,食月华之精,掌潮汐之力,司大水涨落。故而,从不轻易现世……”
“知道了。那个,多谢。”
从禹还在认真答话,突然被从旋没头没尾的一句打断,正反应过来,一人一鹿早溜没了踪影!
“呵,小妖孽,总算懂事了!”欣慰的笑容浮起,这一刻,好像当个“恶人”也没什么!
一人一鹿夺命狂奔,直到关回屋内,从旋已经臊了一脸!以至于八龄和闵瑞都没跟上她的速度!
“呼……呼……唔嗷?(主人,我们跑什么?)”
阿盐喘着大气,与主人一同贴在门边,鹿眼里满是不解。
“你不知道,你主人和那老咸鱼是不能好好说话的!”
“咿?(为什么?)”
“呃……大概是‘代沟’吧,你懂吗?”
鹿脸满是懵懂。
“意思就是,他年纪大了,好好说话会容易得寸进尺。”
阿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用心记下这个词的意思。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落后的两人回来了。
“阿盐,你同瑞儿与八龄熟悉熟悉,我累了,先去小睡一会儿。”
问题抛开,咸鱼抛开,全都抛开!唯有梦里是吾乡!
次日卯时,闵瑞端着水盆进屋。开门声将从旋吵醒,稍一侧头,就看到阿盐可爱的小脑袋,还枕在自己身侧熟睡。
“小东西,什么时候上来的?”小小的鹿茸莹润如玉,越看越是精致。
“少主,该起来梳洗了!阿盐,八龄在仪门等你套车呢!”
干活时间到,白鹿奶唧唧地翻了翻肚皮,恰好碰到主人手背,便撒娇地蹭了蹭,才抓紧起身!
“今日起,瑞儿就不能跟随少主出门了。每个白天,瑞儿都会在鉴行司接受特训,直至能够打出十扇围门。”闵瑞强压心底的紧张,取来一套儒雅白衫为少主着装。
“哦?八龄的教导成效如何?”
“他很严厉,瑞儿自然也不敢不争气!我不愿当个只会躲在少主身后,瑟瑟发抖的没用奴婢,便央求他向城主提了特训一事,城主也同意了。
此事是瑞儿自作主张,没先求得少主允许!瑞儿保证,这般任性,只此一次!绝不再犯!”
衣带绑好,闵瑞后退两步,重重磕下了头。
从旋看着她,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愧疚。给她种下的惑心与摄魂,遇上绝对的忠诚,好似让她有些魔怔!
“下不为例。”
“是!”闵瑞起身,脸上的愁云总算散开了些。
冠发束好,丰神俊逸,翩翩公子下凡尘,看得三个小婢脸色绯红。
仪门内,崭新的厢门式车架早已套好,样式比之前那架雅致很多。虽不比城主那驾奢华,但绝对低调安全。
今后无需车夫来赶白鹿,八龄正好补上位置,顺便隐藏身份。
上车前,从旋特意走到白鹿身旁,细细一番打量,发现它即使变回之前的模样,毛色也略显不同。原先只见是不起眼的白色,现在,那毛尖却隐隐发透发亮。
“阿盐,你有觉得自己哪里不一样了吗?”
白鹿疑惑地转头歪了歪,“噗......唔......”
“确定没有吗?”
“呜......”阿盐向着车厢,用力晃了晃脑袋,眼神里满是紧张。
从旋眸光一滞,转头看向车厢。随口问了一句:“你是要送我去学塾吗?”
“不是送你,只是不敢不听恩师传召。”
从禹淡淡的话音自车内传出,明显流露着些许无奈。
八龄打开车门,里头飘出沁人心脾的茶香,那是城主独有的坚持。
从旋摸了摸鹿背,转身上车。
鹿车启行,速度快了几倍,车厢却四平八稳,连茶盏都没多少晃动。
“你恩师传你做什么?回炉重造?”
从禹额角一突,心想,这家伙真是一刻都不知安生!
“自然是商讨如何造你这个闯祸精!”
“呵,那你们真是有心了!”
“哼!想想昨日答应我的话!要敢失礼,回来先关鉴行司!”
“……什么话?”从旋心虚,一时问起,当真记不得。
“你!”从禹咧嘴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提示,“教授城治大学的冉先生......”
“哦!想起来了!你们城主的恩师嘛!尊之敬之嘛!我记得的!”
“冉先生也将是你的恩师!你最好用心谨记!他很严格,绝不会容你胡作非为!”
“嘁!也不是谁都像城主这般,张嘴就只会噎人的!”
“我那是为了你好!”
“是……”从旋不喜他的老生常谈,故意将尾音拖得老长,摆出一副不正经的态度。
两人间的氛围,一如既往地陷入凝重。从旋端起茶盏,懒得理他,姑且由着从禹继续滔滔不绝。
“这一年的城治大学,比较特殊,你的同学者共有三人。其中两人,分别是从誓连与池雍来的青晶乙级。剩下那人,是池雍城的少城主。”
话到此处,从禹特意停下,仔细观望从旋的反应。见他该吃吃,该喝喝,毫不在意时,唇角闪过一抹笑意。
“另外,到达学塾后,你将见到嵩崖的所有城主!”
从旋瞥他一眼,哼,像多了不起似的!所有城主?不就三个嘛!自己都已经见过两个了!
从禹见他有认真听讲,也就自顾自继续唠叨。
“关于你的情况,我早前上报过恩师,他虽没回复什么,想来就是默许的。可你还得低调行事,不要与其他三人相处过密。都是没必要的情谊,将来是敌是友也未可知。”
“一条线上的城主,为敌还能为成哪般?等会儿你与乐正城主碰面,难道又要生死较量?”涉及将来,从旋终于忍不住发问。
“一个屋檐下,恩师高堂坐,我们便是同窗同袍关系,必须恭谦礼让!出了学塾,就是各方势力,只有强者为尊!”
“呵!你倒是将我的后路安排地明明白白!誓连看不上,池雍也不行!还能不能让我正经浪费时间了......”
从旋扶额,小声嘟囔着,深深觉得有被这条老咸鱼坑到!什么强者为尊?打架都打不明白的城主,无非维护个脸面罢了!
再小声,也落入了从禹耳中。他极为认真地盯着从旋的眼睛,一字一句给他灌输,“以你的资质,绝对不能浪费时间!冉先生定当与我一样,对你期以厚望!”
在从禹心里,从旋初来乍到,嵩崖的很多秘密还不能涉及。若刚开始就浪费时间,以后恐怕追悔莫及!
从旋沉默,自觉无法回应这份期待,可又不忍拂了他的面子,只好提起茶壶,为他添上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