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塾门外。池雍城的香狐宝驾缓缓驶离,鹿车后方还停留着一驾不知谁的青鸾飞车。
从旋一路出来,门前仅见八龄一人。鹿车里隐约传出交谈的话音,妥妥的大局已定,等他一人!
八龄迎上自家少主,赶紧沉声禀报,“府内之事,城主派了隐卫回去通知计总管准备。城主的天禄宝驾,也已在来的路上。
只是,三位客人都没带贴身近侍,许是为了避嫌。可这样,于名声上,府中怕是不好安排。”
“有什么不好安排的?尽管安排厉害的侍卫隐卫盯着守着!人在我第五府中,就算时时监视,也是他们自己赶着送上来的!等城主刷完……呃……先回府,其他问题再说。走吧!”
“是!”
正当他要迈上鹿车之时,后方的车门忽然打开,传来了乐正曛的声音。
“阿旋,等等!过来和我谈谈。”
从旋顿了顿,随即作揖一礼。
“原来是乐正城主的车驾,从旋失礼了。八龄,你驾鹿车先行,我到后面坐坐。”
“是!”
脚步撤下,再上鸾车。他是风轻云淡,殊不知自己这几步进去,牵扯了多少人的心弦!
鹿车的侧窗缝隙悄然关上,文十一向着自家少主摇了摇头。
言福律一言不发,只盯着把玩手中那把青竹折扇。
前方鹿车走得很慢,这是从旋以灵识特意吩咐的阿盐。
后方鸾车跟的也慢,这是它家主子先前再三吩咐下的!
车厢内,乐正曛沏好香茗,轻推到从旋面前。两人相隔一张小小的茶案,却隐隐相隔着整个天地。
“我的事情,你听老咸鱼说了多少?”
“我没正经问,他也没正经说。只那天受伤后,大概猜了个大概。”
这个答案,让人始料未及。
“那你怎么想?”
“我更好奇,你是怎么想的。明知会被拆穿,为何还要打我主意?”
从旋端起茶盏,将自己面前的小碟酥酪推向对方。上回宴饮,见她似乎很是中意这种小食。
乐正曛哑然失笑,自己何时这样窘迫了!要说骗人,他第五从旋也是第一个被盯上的!
“若我说,那日所言,句句属实!你可相信?”
“乐正城主希望从旋以何种身份相信?”
追根结底,他能遭人惦记的,只有紫魂这重身份!抛开这个,其他都是谎言!
“今日,我向恩师提出改制誓连城,并希望南北两城提供助力,与我一举端掉执政长老堂。可是,被驳回了。”
乐正曛捏起一块酥酪,一点一点在指间碾碎。
“嵩崖不仅仅是妖界的嵩崖,你要南北两城与你共反仙城,无疑是要挑起仙妖争端!难道,你认为这会比一统嵩崖要简单?”
“呵呵,哈哈哈!小从旋,你一本正经讲道理的时候,真可爱!平日里,就不要那般装着冷淡了。”
半块酥酪喂到从旋嘴边,他张口接过,品了品,香甜软糯而不腻,滋味尤胜风华楼!
“平日里,无需多话。”
诚实的手指伸向第二块酥酪,乐正曛咯咯直笑,将小碟子推回给他。
“我亲手做的,还要吗?”她笑盈盈地指了指车门边的食盒。
“要。”
“好,都给你!”乐正曛的笑容渐淡,继续话题。
“如今的嵩崖,对所有人而言,确实是最好的样子。誓连城被仙界牢牢握着,就连魂兮堂都刻意改过性质。只要仙妖二界尚存,誓连就绝不可能变成第二个‘珥柠’。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不甘心,我不愿意!我若只是个普通玄晶者,管嵩崖有几座城!哪怕东方那处,我也敢去!呼……”
长长的一声叹息,饱含无奈与无望!再说下去,只有无尽的深坑泥潭……“同样都是一城之主!为何偏生我要放弃?错的人,又不是我!”
“两千多年的拉锯,赢了一时又如何?无法抗衡,不如放弃。”
从旋看着她的目光极为真挚,可她,却完全接收不到这份用意。
此刻,第五从禹先前的那番告诫浮现脑海!那时听着,只觉得他小题大做,刻意而为,实在有大毛病!
可现在想起,他那身披白氅的孤冷背影,言福老妖那不带情感的笑容,还有眼前这位执迷不悟的矛盾。
三个城主的印象刻画,齐齐浮现。三个不同的人,却有着同样的孤独。有什么能稍稍开解岁月流逝,身旁人轮换离去,唯独自己不变的孤独?
“以后,还有机会吃到你做的小食吗?”
强压心底狂躁的乐正曛,闻言一怔,随即闭目苦笑。
“等你完成学业,来誓连城看我可好?”
“好!为了小食,我一定会去。”
苦笑瞬间转甜,乐正曛起身打开车门,面向早市散去的清静,街景,路人。深深吸一口气,这,是“活着”的感觉!
“垭兰就交托给你了。合用,你就将就用。不合用,打发了也无妨。总之,我是不会让她再回誓连的。”
从旋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起身,顺过食盒,静静站在她旁边。
鸾车稳稳停下,前方的鹿车也停了。
“第五少城主,再会!”
“愿乐正城主回程顺遂,再会!”
两人相视一笑,氛围就如新结交的友人一般。
前方不远,白鹿正频频转头望向后方,眼里满是担忧。生怕主人离得太远,发生点什么自己会顾及不到!
直至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它才打了个响鼻,愉悦地原地踱步。
八龄见白鹿突然兴奋,当即猜到原委,赶紧去放梯凳。
“少主!您没事吧?”
“无事。”从旋举起手中的食盒,颇有一种展示战利品的姿态!
随后,安抚白鹿一眼,才淡定地进入车厢。
“少城主,您回来了!”垭兰主动迎上前去,伸手接过食盒捧着。
若非有乐正曛方才那份托付,从旋怎么也会误解垭兰这样的示好。
“叫师兄。”
垭兰一阵恍惚,转而就红了眼眶。她自认是被誓连城与城主抛弃的人,是很难得到另外两城少主的信任与善待的!
可现在……只是一个称呼,她可以多想吗?会是奢望吗?
从旋没有过多关注小丫头,而是将目光对向霸占着车厢主位的言福律!见他丝毫没有让位的打算,再想想两人平起平坐的身份,便大度地不与他计较!
自己化为男子,身形虽然魁梧了一大圈,但不至于和他一个瘦弱的小子挤不下!随即,衣摆一挥,堪堪落座。旁边之人,依然寸座不让。
“师妹,劳你将茶案摆过来。”从旋咬着牙关,借题发挥,目的显而易见!
他已经很屈就地坐在主位边边上了!识相的,就该往另一侧挪一挪!哪有客人强占着中心位置一动不动的!
两位主子这种莫名其妙的较劲法,只叫多余的旁人如落火坑!
垭兰举着小茶案,通红着脸,愣是不知该怎么摆下去!
因为,言福少城主不仅不挪位置,还自顾自把玩着青竹折扇,根本不理会她!
从旋忍无可忍,侧腿一跺,用大不了打一架的气势说道:“言福少城主,你不觉得……”
“你不觉得,你我之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吗?”
阿律也侧过身子,正正经经又毫无铺垫地单刀直入。
这话,倒是提醒了从旋。关于自己的万化石与他的金铭线,课堂里,正愁没机会找他借看。这会儿,竟主动送上了门来!
“确实有些熟悉,可否将你的金……”
“少主,到……了……”
重点刚要到来,话没说完,就被打开的车厢门硬生生截了胡!
场面一阵安静,八龄看见眼前的情景,不由有些发懵。
新来的三位客人,居然举着茶桌将自家少主给围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集体霸凌?那他该不该出头?还是直接禀报城主?
“咳咳!既然到了!那就先请客人进府吧!”
尴尬的从旋,哪里知道八龄胡思乱想,都已脑补了一出解救弱势少主的精彩大戏!只是迅速起身,抄起食盒塞到他手中,自顾自下车就往府门口走去!
迈步之快,只因远远就听见了“心头好”的声音!背后的事情,每件都很麻烦。还是怜取眼前人要紧!
“少主,你……你们回来啦。府内客院还在收拾,午膳已经备好,是否请客人先去用着?”温温柔柔的计总管,笑着迎上前来,开始禀报内务。
“啊!阿晨!我今日受了大惊,你快来扶扶我!”从旋脚下一软,顺势就往他的肩头栽去。
计总管慌忙将人架在肩头,丝毫没有怀疑。
“今日不是行个拜师礼吗?怎么就受惊了?”
“哎……一言难尽,等你家城主回来就知道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我立刻差人去请钟离先生过来!”
“别啊!倒不至于!只是突然给你也添了麻烦,可有累着?”从旋看着他额角细密的汗珠,着实有些心疼。
“没有,小事而已,重要的都由沧海在定。少主既然没有大碍,要不,先与客人们同去用膳?”
计于晨透过从旋侧脸看向鹿车,三位客人已经被八龄带过来了。
“呃,那个,本少还是回院更衣吧,有劳阿晨你带客人过去。如果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废寝忘食,亲自查看院子去了!”
“少主!城主不在,府中便由您当家。怎好一回来,就冷落客人的?还是……”
计总管眼看从旋要跑,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阿晨,客人到了,别拉拉扯扯的!”从旋握住他的手,用背影挡着快速拽出衣袖,最后装模作样咳嗽了几声。
“咳咳!本少突感不适,先回趟院子更衣。有劳计总管与八龄带着客人们入席用膳!不必等我!”说完,大步就朝着内院而去,留下一脸茫然的门外数人!
八龄摇头叹息,趁着客人们还在看少主的背影,迅速俯到计总管耳边说了几句。
计总管大惊,不敢置信地来回打量几人。最后看向少主已经远去的背影,心生一阵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