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自敞开的窗口灌入进来,让酒肆二层充满寒意。
可半晌,都不曾有人去关一关那窗,直到角落里一个独臂的汉子有些不耐,才挥一挥衣袖,让窗户“咣当”一声闭合。
酒肆二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独臂汉子,在见到他衣袍之下肌肉隆起,好似一个武者的雄壮,而非剑修的飘逸之后,才纷纷收回目光。
“诸位是否有人知晓,方才那位,可是谷......家的人?”一个贼眉鼠眼的黑袍道人率先起身,一边开口问询,一边朝着四周众人行了个道礼。
众人瞧他打扮,尤其在他指尖暴发户一般的戒指和脖子上腰上的配饰上看了看,有的客气回礼,有的却是看都不愿再看,直接扭转头去。
同样身处角落的一个胖道士斜瞥了黑袍道人一眼,哂笑道,“外乡人,我劝你还是别瞎打听,近些年来,想要打听他们家的人,都不得好死。”
黑袍道人看向那胖道士,这一次是江湖气的拱手,问道,“多谢这位道友提醒,贫道初来乍到确实不懂规矩了,只不过贫道此来不远千里,就是冲着常宁郡谷家来的,想要拜师求道,并无什么坏心思......”
胖道人冷笑道,“拜师求道?谷家避世已有多年,如今更是连行走天下的门人都已经不多,常宁郡里知晓他们存在的都没几个,你一个外乡人不知从何处慕名而来,张嘴就是拜师求道?不知道人家从不收旁人家的弟子?”
黑袍道人侧头,眼睛咕噜噜一转,又问,“道友说谷家行走天下的门人都不多了,方才那位又是如何现身于此?”
另一边一个始终冷眼旁观的痩道士闻言冷冷道,“自然是因为那......离郡太守!”
黑袍道人看向痩道士,问道,“与离郡太守何干?”
痩道士盯着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离郡太守以望川剑修为信使,传信天下,据说有望川剑修闯入了谷家所在的宗门......”
黑袍道人一呆,“望川剑修闯入了隐世宗门?!那离郡太守所为何事?”
胖道人哈哈一笑道,“连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还一门心思想接近谷家,我劝你早些熄了念头,否则......”
黑袍道人却不理会,又转向瘦道士问道,“道友,那离郡太守所为何事?”
痩道士轻轻放下茶杯,缓缓道,“说是招天下男儿随他御剑东北,赴死常州......”
黑袍道人又是一呆,这一次是真的呆了。
角落里始终安静听着,独自饮酒的独臂汉子端起酒壶,将其中的残酒一口气饮尽,而后起身摇晃了一下脑袋,推开窗户,翻身跳了出去,继而一道磅礴剑气骤然生于窗外,剑气重,如同山崩而成悬崖绝壁!
独臂汉子御剑而行,朝东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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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郡,号称西南汉州第一大郡,有数百年的时间。
可天下一朝生变,竟连三年都不曾扛过去,眨眼间,就被青郡和广郡肢解,汉江以北的三分之一土地,归了西北武州的青郡,汉江以南的三分之二沃土,如今则都归了广郡。
原属河内郡汉江以北的广袤土地上,有三座大城,自南向北分别是望京城、宁城和固城。
望京城位于汉江北岸,是西南汉州连通京州的最后一座大城,自此向东北方去,便是京州常宁郡的太城,再向前,就是那座着名的散关。
这一日望京城外,汉江河畔,一处高出寻常河岸不少的小丘之上,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一个老仆耷拉着一条腿,时不时甩一下马鞭,去看那个背对着他怅然看江水东流的华服中年人,好半晌才终于忍不住道,“先生,还不走么?”
背对着他的华服中年人面相方正,眉目有神,正是许久不曾现身的离郡客卿,苏一鸣,他闻言活动了一下脖子,而后仍旧去看江水,道,“再等等。”
马车上的老仆自然就是金爷,金爷闻言轻轻一叹,道,“先生可是对去留之事仍犹豫不决?”
苏一鸣没有回头,问道,“金爷如何觉得我在犹豫去留?”
金爷撇了撇嘴,道,“自青郡的夏城出来,先生若要回去离郡,本该一路向南,经离郡安陵之地,过三仓之地和甘原,返回离城,可咱们呢?自康城之后便折向东来,一路沿着汉江走到了望京城,到了这般的十字路口,往北便是京州,往东可去江州,往南却是汉州,往西则回了武州,先生到此止步不前,不是在犹豫去留之事,还能为何?”
苏一鸣道,“我就不能是犹豫该往哪里走?”
“嗨,”金爷甩了甩马鞭道,“那还不是一个样?如今这离郡,富有三郡之地,吞下了半个汉州,那离郡太守年纪轻轻也着实有些厉害,可先生在此,却始终未得重视,整日里东奔西跑,马儿都累死了两匹,何苦来哉?依我看,不如早去。”
苏一鸣笑着摇了摇头,“金爷,这一次你还真的猜错了,我们这一门的人,认主之前游历天下,整日里与各方诸侯公子谈笑饮宴,怎么样都无妨,可一旦认主,却是不能变的,一旦变了,这条路,便算是走到了尽头。”
他转过身来回到马车边,却没有迈步上了马车,而是伸手拍了拍拉车的两匹良马,道,“马儿啊马儿,又要弃了你等......”
金爷微微皱眉,道,“先生既不弃离郡而去,如何又要弃了马车?”
苏一鸣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金爷,金爷看后便是一愣,“御剑东北,赴......”
他将纸条递回给苏一鸣,诧异万分,“你要随离郡太守回东北?!”
苏一鸣长长一叹,看向东北方向,“我又何尝想要回去,可不去,如何能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纵横谋主?”
金爷摇了摇头道,“先生总与我说因势而谋,因势而谋,至少在我看来,东北常州的势就算再如何了得,也谋不到离郡的头上。”
苏一鸣笑道,“若以寻常手段为之,确实如此。”
金爷看一看苏一鸣,没有直接问出口来,只是道,“先生决定何往了?”
苏一鸣点头道,“我一直知道应该何往,不过是......犹豫不决罢了......”
金爷问道,“你担心黄石先生?”
苏一鸣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摇头。
他看向江水东去,暗潮汹涌,一如他此时的心绪,久久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