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泰开口,“先生,刚才那位,是今科探花李仲阳?”
罗冠点头,“不错,正是李仲阳。”
“先生与之相熟?”
“居都城时,偶然与之相识,相处间倒有几分投缘。”
江泰道:“能与先生投缘,必有过人之处,朕日后定当,对其多加重用。”
罗冠想了想,“陛下,如我今时所见,李仲阳确为治世能臣,但人心易变,未来如何陛下还需慎重,当以黎民社稷为重。”
江泰沉默点头。
很快,两人在一众宫卫,暗中保护下,回到了馄饨摊。
正等待众人,见到这一幕,顿时松一口气。
江柔给江岳,打了一个眼色,他跑过来,拉住江泰的袖子,“舅舅,我刚才看到一盏,特别漂亮的花灯,你带我去买吧?”
江泰摇头,“江岳,你等一下。”他抬头,眼神看向李清婉,“夫人,之前是为夫错了,对你冷落之处,还请夫人勿怪。今日先生当面,我向夫人保证,日后必敬你、护你、爱你,绝不再令你伤心。”
李清婉瞬间,就红了眼圈,她转身轻轻擦拭,“老爷不必这样,妾身从未怪过你。”
罗冠道:“早年,在老城隍治下城池,有一王家出不详,我曾写下一个“安”字。”
“如今,这个字也该换一位主人了。”
江泰心神一震,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夫人,先生发话,此物便交给你了,好在你我夫妻一体,这宝物依旧能够,庇护我大宁朝廷。”
“这……”李清婉迟疑,她见过这锦囊,陛下从不离身,是他最看重的东西之一。
罗冠微笑,“清婉,且收下吧,便当做是我,送给你的大婚之礼。日后,望帝、后和睦,造福黎民苍生。”
“是,先生。”江泰、李清婉同时行礼。
送出锦囊,江泰看向江柔,及更远处,略带几分局促的赵生民,略一停顿,道:“赵生民,你且寻个吉日,入宫请旨吧。”
“啊……”赵生民一惊,面露茫然。
很快,就被满脸惊喜的江柔,用力掐了一把,“你傻了啊?还愣着做什么,快向陛下谢恩!”
赵生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下跪,“草民多谢陛下,我……我日后定对江柔好,若有半点不妥,愿受陛下降罚。”
“起来吧,你的话,朕也听到了,莫要辜负我皇姐。”江泰说完,又哑然失笑。
这与先生刚才所言,倒是一模一样。
江岳愁眉苦脸,看看娘娘,又看看舅舅,却什么都不敢说。
怎么好端端的,我娘突然就要,嫁给赵叔叔了?那我与赵清颜,岂不是成了兄妹?!
我才不要这个妹妹!
赵清颜凑近,眯眼,“江岳,你这表情什么意思?是嫌弃我爹吗?”
“啊……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就是以后,我难道要喊你妹妹吗?”江岳缩着脖子。
赵清颜“哼”了一声,“想得美,谁要做你的妹妹,虽然我爹与江婶婶成亲了,但我是我,你是你,别想拉关系。”
江岳眼神一亮,“当真?”
“自是当真!”
“哈哈……嘿嘿……好,这可太好了……”江岳心头狂喜,一时间,竟有几分痴了。
赵清颜嫌弃的一撇嘴,退开几步,离他远点。
可嘴角,却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笑意。
便在这时,罗冠心头一动,微笑道:“好了,今日天色不早,诸位都回去休息吧。”
赵清颜举手,“先生,你住哪啊?明天一早,我能去拜访您吗?”
“还有我,还有我!”江岳跟着说道。
江泰、李清婉、江柔、赵生民等也都看过来。
罗冠道:“东城槐甲巷,左手第五家,好了,地方你们也知道了,快点回去睡觉。”
说罢,他起身向外行去。
始终沉默的应青灵,对众人微微点头,迈步跟上。
一前一后,脚下从容,伴着点点灯火,隐没于人潮中。
赵清颜突然红了眼圈,“爹,我有点难过。”
赵生民一惊,“闺女,怎么了?”他手足无措,生怕是因为婚事,让女儿感到不安。
好在,赵清颜在意的,并不是这点,“先生走了,我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似乎接下来很久,都要见不到他了。”
赵生民一笑,“傻孩子,先生已给了你地址,明日一早,爹就带你登门。”他顿了顿,笑容更胜,“毕竟,先生带走了你写的那张纸,便等于认可了你的身份,爹当然要带你过去,补全拜师之礼。”
江岳大惊,“什么?先生收你做弟子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他像是被火烧了尾巴,“先生,先生您走太快了,我还没个说法呢,您怎么能重女轻男,算起来还是我,先跟在您身边的。”
“娘,你可不能不管,明天我也要去拜见先生,我也要当先生的弟子!”
赵清颜冷笑,“先生的弟子,是谁都能当的?你少痴心妄想了。”
江泰站在旁边,又惊又喜,看着眼前娇俏的少女,越发满意。
当然,若自己的外甥,也能成为先生的弟子,那更是再好不过。
“皇姐,明日你就带着江岳,一起过去一趟,毕竟你与姐夫的婚事,先生同样是见证者,该表示感谢。”
江柔点头,“好,我知道了。”
长街,灯火点点,绚烂一片。
游人如织,俱是笑颜。
罗冠行走其间,步履从容神态闲适,一份自然而然的喜意,自他心田间弥漫开。
应青灵疑惑抬头,“先生,可是旧友重逢,心中欢喜?”
罗冠点头,“确有此间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养于人间一剑,终于有所成就。”
应青灵心头一惊,“先生那一剑,成了?”
“嗯。”罗冠点头。
感觉到,来自身后的沉默,他微微一笑,“怎么?先生终有突破,你不替我高兴?”
应青灵点头,“自然为先生高兴,但我确实,又高兴不起来。”
先生游戏人间,体验红尘百态,是为养出人间一剑。
这一剑成,先生便不再是先生,他将归返自身,元初之主的身份,继而需直面九天之上,界外符道所置天罗地网。
剑成。
则意味着,先生要离开了。
而这一去……
应青灵低下头去。
罗冠道:“怎么,担心我?”
“嗯。”她语气闷闷。
罗冠一笑,“吾修行至今,跨千山跃万水,破开无数艰难,不知多少次已觉得,眼前便是绝境……但我,依旧走到了今日。”
“放心,符道万千,地网天罗又如何?吾有人间一剑,定可破之!”
应青灵抬头,“先生不骗我?”
“自不骗你。”
“定能胜?”
“定……好吧,倒也未必,毕竟符道根基,非你我可知。”罗冠牵住她的手,脚下迈步,“但即便不能胜,也可从容退回,元初宇宙之中,吾为至高主宰,符道亦不能奈何。”
应青灵这才松口气,反握住他的手,喃喃道:“我倒是希望,先生能一直留在人间,过逍遥快活的日子……但我又知道,您的未来不在此处。我只愿,先生能记得今日,记得花灯节中,与你共游之人。”
罗冠想了想,回身凑到她耳边,低语数句。
应青灵脸一红,咬着嘴唇点头。
“哈哈!”罗冠大笑,手牵佳人大步流星,引起不少关注,眼神落在一双璧人身上,顿时惊艳。
城东,槐甲巷。
房门一关,灯下赏美,应青灵娇羞无尽,罗冠驰骋山海。
汹涌不知多少,终至沉沉酣眠。
可睡着睡着,罗冠突然皱眉,原本宽敞的床榻,不知为何竟突然变得拥挤起来。
他做了个梦。
梦中,遇到了三尊女暴龙,被她们肆意鞭挞,苦不堪言。
唰——
罗冠睁开眼,天光大亮,房屋之内隐约可见,床榻之上玉臂横陈,长腿白皙如玉。
深吸口气,芳馥盈鼻。
“唉,荒唐啊……”
“至于今日,终是未能逃过。”
一只手臂,揽住他的脖子,桑桑钻入怀中,喃喃道:“先生,不要出事,你一定要好好的。”
罗冠此刻,听到了敲门声,有人前来拜访。
他摇摇头,抬手一点。
唰——
空间瞬间扭曲,又在下一刻恢复。
而房中几人,及床榻上被褥等物,却已消失不见。
院外,一夜未曾安眠的李仲阳,带着几名奴仆,正在敲门。
“奇怪,先生作息一向稳定,这个时辰早就该起了,莫非昨夜未曾归家?”
他正迟疑着,又听到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正是江柔、江岳,及赵生民、赵清颜一行,也在今日一早赶来。
一个求着先生,要将其收入门下,一个要认认真真,给先生磕头,以全拜师之礼。
李仲阳拱手,“在下李仲阳,见过诸位,你们也是前来,拜见罗先生的吗?”
赵生民上前,还礼道:“不错,我等与先生,乃早年故交,昨夜于仲夏灯会节相遇,便约了今日前来拜见。”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先生还未起吗?”
李仲阳见江柔、江岳气度不凡,又见赵清颜,一副出彩模样,想到先生昨夜所言,态度越发温和,“正是,李某比诸位早来片刻,敲门再三,却未得到先生回应。”
江岳苦恼,“莫非先生又睡觉了?这次,不会又要一个月吧。”他迫不及待要哀求先生,收他做弟子。
不然,日后岂非要,矮了赵清颜一头。
几人迟疑再三,决定进去看看,好在院门并未反锁,推开进入院中。
此刻太阳升起,林荫洒落,本该是酷热时节,这小院中却是一片清凉、幽静。
赵清颜望着房门,突然道:“先生走了。”
众人大惊,急忙走过去,果见房内空荡一片,被褥、书籍等物,尽数消失不见。
“这……”赵生民叹气,“先生怎么,说走就走了。”
江柔抹了抹眼角,“婚事上,我还想请先生,做证婚人呢。”
江岳小声嘟囔,“先生莫非是怕我烦他,所以才提前走了?这一走,又得什么时候再见。”
见赵清颜不说话,他小声道:“你别伤心,先生既然离开,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迟早有一天,先生还会回来的。就好像昨夜在馄饨摊上,我一抬头,就看到了先生。”
赵清颜点头,“我的老师,当然会回来看我,我不伤心,一点都不。”可轻微的鼻音,微微泛红的眼圈,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上前两步,赵清颜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头,“弟子赵清颜,拜送老师!”
人间虽好,终有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