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津藩,大津,橘邸,某走廊——
青登、天璋院、和宫与近藤勇齐聚于此。
他们无一不是神情凝重,忐忑不定地紧盯面前的门扉——门的另一边,北方仁正在全力医治总司。
天璋院与和宫直挺挺地僵立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近藤勇焦急地来回踱步,他那“咚咚咚”的沉闷足音乃现场唯一的声音。
相较而言,青登还算淡定……只不过,他的脸色很难看,面部线条紧绷着,自然垂下的双手用力紧握,十指深深地掐入血肉之中却不自觉。
无人说话……以他们为中心的这片空间仿佛有着不一般的时间流速,每一秒、每一分都漫长得犹如一个月、一整年。
受这氛围的影响,整条走廊的空气似乎凝结成液体,显得格外凝重。
总司吐血昏迷后,青登以最快的速度联络医疗方。
医疗方的医生们赶到后,立即展开治疗。
很快,青登等人就知晓了总司的病因:素有“红色绝症”之称的血咳!
在江户时代,血咳乃最知名、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疾病之一——只因它乃药石无医的绝症!
即使是时下位列世界前端的西方医术,也无法治愈血咳!
在知晓总司的病因后,青登也好,佐那子等其余人也罢,统统愣在原地,久久不能恢复平静。
吐出大量鲜血并昏迷……即使是根本不懂医术的人,也能猜出这并非小病。
青登等人虽隐约猜到总司的病情不容乐观,可是……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她所染的病竟是血咳!
一旦罹患此病,就只能在绝望中慢慢等死——这是世人皆知的常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如遭雷击。
总司没救了,她要死了……面对这残酷的事实,饶是闯过无数难关,在生与死之间走了无数遭,心志顽强如铁的近藤勇、土方岁三等一众俊杰,也不免感到动心骇目,险些瘫坐在地。
事实上,就连青登也难以保持镇定。
据他所知,血咳就是肺结核。
在现代,得益于医学的快速发展,肺结核已非不可治愈的疾病。
现代的不值一提的疾患,在这个时代却是杀人无数的可怕病魔……
尽管惊骇不已,但青登硬是凭借过人的意志力,强行抑制住心中的慌乱。
总司是他的妻子,更是他最早的伙伴之一……即使希望渺茫,他也不会坐视她病死!
青登所认识的医术最高明的医生,当属先后治好土方岁三、德川家茂的北方仁。
土方岁三的肚腹挨了一枪,内脏受损,失血严重——这种放在现代也十分棘手的严峻伤势,他都能治好。
因此,青登满心期盼着:如果是北方仁的话,应该……不!肯定没有问题!他绝对能治好小司!
于是乎,他火速派人去江户请北方仁。
请北方仁来大津的过程非常顺利。
不论是前去请人的快马,还是把北方仁运来大津的车队,都倾尽了全力,马快累死,车要散架。
北方仁不愧是“医者仁心”一词的最佳典范。
在抵达大津后,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患者在哪儿?快带我去看她!”。
就在方才,他神情严肃地走入总司的病房,正式开始诊治。
青登和近藤勇放下一切事务,守候在病房外。
手头无事可干,较为清闲的天璋院与和宫也一并过来陪同。
佐那子、阿舞等其余人也想来此等待,但都收到青登婉拒:
“大家都待在这儿,也不会对治疗有所帮助,反而还会对北方先生造成妨碍。不必担心,我会于第一时间向你们告知治疗结果的。”
北方仁是青登所认识的医术最高明的医生——换言之,对方是他最后的希望!
如果连北方仁都对总司的病束手无策……那他也束手无策了!
不论他怀着何等心情,不论他有着何许想法,在面对生老病死时都是无力的。
生老病死乃世间常理,绝不会因人的社会地位的高低、财力的多少、武道水平的强弱而改变。
此时此刻,他除了安静等待之外,便无计可施。
钟表的长短二针缓缓转动,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终于……这令人焦急的等待,终于结束了。
便听“哗”的一声响,门扉缓缓开启,满身药味的北方仁缓步走出。
青登等人见状,当即迎了上去。
近藤勇抢先问道:
“北方先生,如何?能治好小司吗?”
迎着众人的殷切注视,北方仁抿了抿唇,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橘大将,很抱歉……我没法治好冲田队长。”
“我试着让冲田队长服下我特制的独门秘方。”
“我这味药有清肺止咳的奇效,专治肺病。”
“只不过,能否用它来治疗血咳,我从未尝试过。”
“要想治好冲田队长,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也许会凑效的药品。”
“这味药若不起作用,那我也没辙了。”
“很不幸——”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停,其颊间浮现出强烈的犹豫之色,两眉因不忍而紧蹙。
尽管内心挣扎,但他还是尽到了医者的职责,把话接了下去:
“在服下这味药后,冲田队长的病情并无任何好转……”
“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
“她的病情已相当严重。”
“据我估计……纵使悉心照料,她也活不过三个月……”
“血咳乃不治之症,不会因治疗得早而得以痊愈。”
“在冲田队长罹患血咳时,其结局就已然注定。”
“纵使及早发现其病情,也无济于事。”
“所以,你们不必感到自责。”
说罢,他缓缓低下头,准备面对接下来的“风暴”。
身为医生,他早已习惯承受病患家属的斥责、怒骂、拗哭。
然而,他想象中的揪衣领、破口大骂并未到来。
他所收获的,是落针可闻的死寂……
这条走廊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近藤勇睁大双目,瞳孔紧缩成针孔状,脸上血色尽失,变为泥塑木雕。
天璋院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和宫神色黯然。
而青登……在北方仁说出“我没法治好冲田队长”这一句话后,他就听不见后续的内容了……
……
……
总司的卧室——
“唔……唔……”
总司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视野一片模糊,就像是蒙了一层厚膜。
“小司,你感觉如何?”
未等视野恢复,她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循声瞧去——一团物事凑到她眼前,从轮廓来看,依稀能辨出这是一个人。
约莫10秒钟后,她的眼睛总算是逐渐适应光亮,视力随之恢复。
网格状的天花板、橘黄色的晚霞……以及坐在其床边,正探过身来看她的青登,统统映入其眼帘。
只见青登前倾身子,朝总司投去担忧的眼神。
总司微微一笑:
“嗯,我感觉好多了。”
北方仁虽无法治疗血咳,但他给总司开了几副药,可以有效地缓解痛苦。
尽管总司的脸色好转些许,但青登的表情却没有放松分毫。
他深深地看了总司一眼,然后长长地叹息一声。
“既然早就得病了,那就别强撑着啊。”
无奈、责怪、心疼……他这一句话包含诸多情绪。
关于总司的病情,北方仁以笃定的口吻对青登等人说:没有数月的积累,绝无如此严重的病情!
数月……她病了数月,瞒了数月……
面对青登的斥责,总司面露歉意:
“青登,对不起……”
她言简意赅地讲述自己是如何发现自身的病症,然后又是如何靠南条秋三郎(新选组医疗方的长官)所开的药来延缓病情。
说完后,她特地嘱咐道:
“青登,你千万不要去责怪南条先生,是我逼他这么做的,我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说‘若不替我隐瞒病情,我就杀了他’,一切责任都在我。”
为了帮南条求三郎脱罪,她特地捏造事实,编出了“拿刀架他脖子上”的谎话。
是否责怪南条秋三郎——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青登已懒得追究。
“你这个……笨蛋……”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脑袋。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明明我一直在你身旁,还是你的丈夫,却没有及时发现你的病情。”
“我真是……真是……”
忽然,一根食指伸了出来,轻轻地贴上他的唇。
总司一边让青登止声,一边摇了摇头。
“别说那种话,我不想听。”
“要不然,我接下来可要装睡了。”
“要么等上七七四十九天,要么买一袋金平糖来赔罪,否则休想再让我理你。”
说罢,她弯起嘴角,一丝孩童般的淘气笑意浮了上来。
如此笑容,一如往常……根本不像是一个绝症患者。
看着眼前的少女,青登感到一阵恍惚。
俄而,他缓缓低下头……晚霞洒下的阴影巧妙地遮住其面容,让人看不清他刻下的神情。
总司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问道:
“青登,你不骂我吗?”
“骂你又有什么用?即使臭骂你一顿,也没法使你恢复健康……小司,为何要瞒着我?若是及早告诉我,即使无法让你痊愈,也能最大程度地减轻你的痛苦。”
总司笑了笑:
“血咳可是绝症啊。”
“即使找来天底下最棒的医生,也没法治好我。”
“反正治不好,倒不如趁着我还能动弹,尽可能地多帮帮你,多帮帮新选组。”
“我乃新选组一番队的队长、幕府的‘天剑’。”
“我若退居二线,天知道这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发现病症时,‘长州征伐’在即。”
“而如今,天下局势依旧紧张。”
“如此境况下,教我如何安心养病呢?”
“大伙儿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而我却待在后方养病……这种事情,我干不来。”
总司说着挺高胸膛,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
这一会儿,青登有许多话想对总司说。
想骂她太鲁莽;想赞赏她的大义;想要述说自己的担忧……
最终……他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牵起她的小手。
总司的手很白、很小,指甲干净、整齐,骨节分明。
实在很难想象,这只小手能够措置裕如地挥舞刀剑,令一众宵小闻风丧胆。
青登从未像刻下这般,觉得这只手是如此纤细、瘦小。
“……我斩杀了无数强敌,却唯独无法帮你斩杀病魔。”
他用力握紧总司的小手,既想永远牵起这只手,又怕捏疼她而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
橘黄的霞光打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浓重似墨的暗影……
……
……
青登独自行走于无人的走廊。
自己是怎么离开总司的病房,又是怎么走进这条走廊……老实说,他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现在仿佛是在“飘”,完全没有“走路”的实感。
这时,他忽然瞧见一道人影挡在其身前。
颀长的身形,俊朗的面容,手中提着药箱——正是北方仁。
他似乎久候于此,眼见青登来了,他立即跨步向前,迎了上去。
“北方先生……”
“橘大将,十分抱歉……”
他低头躬腰,正欲致歉。
然而,未等他说完,青登就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打断道:
“北方先生,请不要道歉。”
“血咳是药石无医的绝症,此乃世人皆知的常理,您已尽力了。”
“该道歉的人是我。不由分说就带你来大津。”
“我会尽己所能地答谢您的。”
仁王的答谢……在当今的日本,这应该是最顶级的奖励,没有之一!
就凭青登目前所拥有的权势,他完全就是“许愿池”一般的存在。
凡是靠钱、权就能实现的愿望,他都能帮你实现!
然而,面对这天大的诱惑,北方仁表现得相当淡定,仿佛根本不在意。
但见他表情认真地看着青登,一字一顿地正色道。
“橘大将,我身为医者,我本不该谈论怪力乱神,但……”
其话音一顿——他深吸一口气,压制心中残存的踌躇。
“指望用药物来治好冲田队长,是绝对没戏的。”
“要想使她痊愈,就只能剑走偏锋!”
“橘大将,不知您可否听过‘八百比丘尼’的故事?”
青登怔了一怔:
“‘八百比丘尼’?我当然听过。”
八百比丘尼——日本古代传说中的一个人物,据说她吃了人鱼肉,因而活到八百岁,脸上还依然保持青春美丽的模样。
据悉,若狭国乃其故乡,该地的几座神社供奉着她的神像。
除了北海道和九州南部以南的地区外,其余各地都流传着八百比丘尼的传说。
青登前脚刚语毕,后脚北方仁就沉声道:
“要想治好冲田队长,就只能借用‘不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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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