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昏暗的傍晚,天空像是被厚重的灰云压得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父亲又一次在酒桌上迷失了自己,他摇摇晃晃地推开门,带着一身酒气闯进了家门。我和妹妹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或许是本能地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风暴,妹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眼神中满是恐惧。
父亲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们身上,突然,他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瞬间暴怒起来。他猛地拿起桌上的酒瓶,那酒瓶瓶颈上残留的口红印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随着他的动作,口红印蹭在了他的掌心,像是命运给他打下的残酷烙印。他将酒瓶高高举起,朝着我们砸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扑向妹妹,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护在怀里。妹妹惊恐地尖叫着,泪水止不住地涌出,那温热的泪水洇湿了我胸前的校徽,校徽上的图案在泪水中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也在为我们的遭遇而哀伤。酒瓶重重地砸在我的肩膀上,瞬间,一股剧烈的疼痛从肩膀蔓延开来,我咬紧牙关,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紧接着,玻璃碎片在锁骨处划出一道道血痕,鲜血如泉涌般直流而下,滴落在地板上,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滴答声。
父亲看到我身上的血迹,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像是被激怒的野兽,瞳孔扩散成漆黑的深渊,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他冲过来,对着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鞋尖踢断肋骨的脆响在房间里回荡,混着老挂钟那单调的滴答声,显得格外刺耳。妹妹被吓得大哭,她挥舞着手中断臂的洋娃娃,试图阻止父亲,可父亲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对我拳脚相加。洋娃娃的塑料眼珠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悲剧伴奏。
我只能咬紧牙关,任由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忍受着那难以言说的疼痛。妹妹的哭喊声在我耳边回荡,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发泄着他的愤怒。直到他终于累了,瘫坐在地上,威士忌混合着胃液的秽物从他嘴角溢出,我才抱着妹妹,艰难地爬了起来。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洒进来,在血泊中映出我们变形的倒影,那倒影扭曲着,像是在诉说着我们的不幸。
我看着父亲,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他腕间还戴着当年母亲送的情侣表,表盘上的裂纹像蛛网一样困住了指针,仿佛也象征着父亲被困在了过去的回忆和现实的泥沼中。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酒精把他大脑中负责温柔的区域泡发了,让他变得暴躁易怒;只是生活的重压让他失去了自我,变得不知所措。就像那年他耐心地教我组装四驱车的手,现在却只能颤抖着拧开酒瓶盖,那双手已经失去了曾经的灵巧和温暖。
在学校,我的成绩也随着家庭的变故一落千丈。曾经,我是年级第一,奥数奖杯被我稳稳地放在书架上,那是我努力的象征,光荣榜照片上的笑容灿烂而自信,像精心校准的假面,掩盖了我内心的孤独和压力。我是班主任眼中的好学生,作业本里夹着他女儿钢琴独奏会的邀请函,那是他对我的信任和喜爱;也是同学们羡慕的对象,大家都对我投来崇拜的目光,我仿佛站在人生的巅峰,享受着成功的喜悦。
然而,如今的我,却成了年级倒数第一。月考答题卡上画满流泪的蓝雪花,那些曾经熟悉的公式和定理,如今却变得陌生而遥远,我像是迷失在知识的海洋中,找不到方向。我成了老师们头疼的问题儿童,他们对我束手无策,只能在背后叹息。我开始逃课,翻过围墙时,铁丝网勾破我的裙摆,留下一道道血痕,我却毫不在意。我开始和一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他们像是黑暗中的引路人,带着我走向堕落的深渊。
他们教我抽烟,我将薄荷爆珠香烟放在嘴里,点燃的那一瞬间,薄荷的清凉在肺里炸开,却让我想起了母亲戒烟时的承诺,那时她坚定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而如今,我却亲手打破了这份承诺。他们教我喝酒,劣质啤酒冲刷着我喉间未愈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刺痛,我却麻木地喝着,试图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甚至,他们还教我偷东西,第一次得手的口红还带着专柜射灯的余温,我却在厕所隔间里吐得昏天黑地,那种恶心和自责让我几乎窒息。
我的长发被我剪短,发丝落地时像折翼的黑蝶,失去了曾经的光泽和灵动。我将头发染成了黄色,漂粉灼伤的头皮像被揭去面具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我在耳朵上打上了耳钉,钢针穿透软骨的瞬间,那剧烈的疼痛让我想起了父亲修理机床时被铁屑刺穿手掌的惨叫。嘴唇上也穿了唇钉,我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掩盖内心的痛苦,金属的冷硬能暂时填满胸腔的空洞,让我觉得自己看起来更坚强。可当我站在便利店的玻璃前,看到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身影时,分明是一只拔光了刺的刺猬,脆弱而可怜。
有一次,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他的茶杯里漂浮着我送的金盏菊,那些曾经新鲜的花朵早已腐烂成褐色的絮状物,沉在茶杯底部,像是我如今的生活,失去了生机和希望。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浅雪,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走错了路。只要你愿意,老师愿意帮你。”我抬起头,看着班主任,他袖口露出的住院手环让我想起了相同的束缚,我的眼神里满是冷漠:“老师,我已经不是那个好孩子了。我是个烂人,不值得你费心。”喉咙里泛起的铁锈味,是昨夜被打落的半颗臼齿在抗议,我努力地咽下那口血水,不让它流出来。
班主任愣住了,他看着我,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青黑的眼袋,眼神里满是无奈:“浅雪,你这是何必呢?”他女儿的音乐会门票从抽屉缝隙露出烫金边角,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那是一份我曾经拥有却再也无法触及的幸福。我低下头,指甲抠进掌心结痂的伤口,疼得我微微皱眉。我知道,老师说得对,我曾经是个好孩子,曾经能解最难的奥数题,却解不开生活的方程式,只是走错了路。然而,我已经迷失了自己,像断线的风筝坠入高压电网,不知道该如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