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丘。
太子寿立于城头,发源于王屋山上太乙池的济水滚滚向东向北流逝,直至注入渤海。微风习习,吹皱水面;鲁国的船舸一艘艘张起风帆,船上的水手们齐齐扬桨,木头楫子划出一道道水花,船只的两头时不时冒出几个红衣纁甲的鲁国武士探头探脑。
“鲁人还担心梁丘人会进攻他们。”太子寿哂笑道:“他们迟早要成为曹国的败军,但不是现在,饭要一口一口吃,就像晋侯灭虢国前要对虞君宽忍。”
“太子明见万里。让这些鲁舟走个干净,宋地不日将为太子所有。”华元一记丝滑的马屁奉上,他刚刚饶了城墙一周回来,将士们急吼吼地想把曹国的旗帜打起,被他严厉喝止。
既然要突袭宋国,就不该提前暴露。
“这是个表现的机会。”太子寿指出,鲁军船上可能有帮忙运送的宋兵,济水南岸也有宋国侦骑:“你派一队老弱,穿上华氏的衣服,向鲁舟射箭。”
华元马上领会,邪魅一笑,补充了一个细节:“箭矢昂贵,不如捡些枯木树枝射去。”
……
叔孙得臣在济水上眺望梁丘,一队队年迈的白甲从北城门杀出。只见白旗飘动,黑压压的人群涌上水畔。站在最前面的穿着雪亮盔甲,他抽出明晃晃的长兵,然后用力向着鲁军这边用力劈下,随着这个动作,不少箭矢腾空而起。
“这是什么破箭?”叔孙得臣哑然失笑。刚看到无数羽箭冲天而起时,他心里猛的一揪,但那批弓箭质量奇差无比,那些箭甚至没有几根能射出多远,就被江风打落刮去。
还有一些箭矢质量奇差无比,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翩翩起舞——不光是重心有问题,连重量都不满足最基本的要求。
叔孙得臣长舒一口气,对同舟的宋将,田单道:“梁丘就这点实力,贵国破敌必矣,武大夫当高枕无忧。”
田单面无表情。
一些鲁兵见梁丘如此绵软无力,哈哈大笑,甚至有的解下裤裆,在船头尿尿以讽刺梁丘的乱臣贼子。
“启禀太子,鲁人皆笑,岸上几个宋骑拨马而回,太子示弱之计得售卖矣。”华元兴冲冲道。
太子寿微微颔首:“不错,今日立刻整顿兵马。”他把羊斟给他策划的进攻路线自信地拍在案上,“明日拂晓突袭郜城。”
他又唤来一个使者,吩咐道:“史笔如刀,人言可畏,不可不察也。
书曰:奉辞伐罪,以上荡下者,是为征也;敌国宣战,钟鼓弃鸣者,是为伐也;不宣而战,不鸣金鼓者,是为侵也;倍道轻行,掩其不备,忽然而至,若披衣然者,是为袭也;布罪加兵,昭然大义者,是为讨也。”
太子寿估计自己雷霆一击,侵略如火,一天就能打下绵软无力的郜城,把公子卬生擒活捉,遂道:“料那宋卬,难敌曹师兵威。自梁丘至郜,朝发而夕至。
本太子计划明日拂晓出动,日落前破郜。你速速发国书于鞌城,令其解甲来降,以全性命。
取快马,务必在明天正午后、日落前送抵。如此曹军不失为义师,彼亦无时日向郜城告警。”
使者遴选好马,领命而去。
……
鲁舟越过梁丘,即将抵达济水、泗水之交的时候,宋人忽然鼓噪要求在北岸泊舟下船。
“我军将士呕水频频,怏怏无力,岂堪大战?”田单跑到叔孙得臣面前,扼腕叹息,跺足抗议,表示鲁人的后勤不好,吃食饮水不净,给宋国骑兵带来了无可质疑的损害。
“此晕船之症也。”叔孙得臣解释道,行舟颠簸,第一次坐船的人一般都是这样,再正常不过,等身体适应了就没恙了。
“若太傅在,当不至此!”出乎叔孙得臣的意料,一向好说话的宋人忽然变得蛮不讲礼起来,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王八蛋念经的模样。
叔孙得臣满以为只是两句牢骚,岂料田单又作妖道:“马匹也有肠胃之虞。”他表示他底下有能人略懂兽语。叔孙得臣惊诧地不能言语。
“若太傅在,当不至此!”根据田单的说法,公子卬不仅擅长安抚士兵,连战马的疾病也能妙手一二。
“太傅未至!诸事诚可虑也。”搞了半天,田单才摊牌,叔孙得臣这才摸清了宋人的算盘——感情要等公子卬出马,这帮人才放心。
田伯光悄悄对叔孙得臣道:“据我观察,宋人好像真的没了公子卬统帅,就不会打仗了。”田伯光仔细分析了一番,在公子卬横空出山以前,长狄、山戎哪一个不是把宋国吊起来打,从四百二十一年前到现在,宋国好像都无力歼灭盘踞在宋国的戎狄。
田伯光进一步指出,宋成公薨后,宋国的战争,不论内战外战,只要公子卬不是统帅,就必败无疑。
“好像真是这样。”叔孙得臣发现宋兵就是没有断奶的孩子,一刻也不能离开母乳。
“强扭的瓜不甜。田氏说的理由大多站不住脚,不如顺水推舟,让他们下船吧。我们先一步回咸,想必公子卬出航应该不会等很久,且留一艘小舟给他们吧。”
……
正当中原诸侯自相残杀的时候,楚王已经抵达颍川之阳的浪渊,楚王派出使者申舟力邀许国出兵共同讨伐背盟亲晋的郑国。
许国国君只有男爵,姜姓,名锡我,今年是他称位的第一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竟然还是碰到这样的灭顶之灾。
“郑、楚皆大国也,敝国比之,如蜉蝣一般,左右均不敢惹,请上国使者见谅。”许男委婉拒绝道。
申舟大怒:“我王屯兵浪渊,仅在二十里外,公若心存附郑之志,明日即是许国四百二十六年国祚消弭之时!或从楚以伐郑,或为郑伯试试楚剑锋利与否,唯许君图之!”
许男祈求道:“请允许孤赴祖庙,以问龟卜。”
申舟一把抢过许男手里的卜物,投龟弃地,用木屐碾成渣滓:“卜是用来决断疑问的,不疑何卜?
莫非许男有狐疑于我王乎?”
许国满朝卿大夫,无一人敢挺身为国君的受辱慷慨陈词,一个个躲得远远的。
许男无奈道:“愿从楚王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