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城。
羊斟自见一群老弱之兵,在济水之畔表演做戏,就对太子寿的一番计较了然于心。
他火急火燎地冲到家中,见到娇妻、儿女,单刀直入地吩咐道:“我在床榻之下藏有一箱箧,快快搬来我用。”
羊斟之子一直怀疑那个箱子里藏着父亲的半生积蓄,里头定是金银珠宝无算。
他喜上眉梢,“唯”了一声应下,兴冲冲把跑到父母的卧室,这个箱子出乎意料的轻,羊斟之子撇了撇嘴,父亲不会这么不中用吧?留下这么点遗产分与我和妹妹?
羊斟才不知道自己的“孝子”在心里这么埋汰自己,麻利地把箱锁打开。
没有珠玉之光彩,也没有黄金之粲然,大“孝子”大感意外,只见箱中存放着一些破布烂衫、炭焚、头绳……
“今日太子寿将攻打郜城,若败,则必知道我早有反曹之念,投宋之心。尔等快快化妆,女化男,男化丑,施炭涂黑,更换上野人的贱衣,背上米囊,大家一起混出郊外,那里有公子卬为我们准备的内应。”
太子寿的进攻路线是羊斟亲手递交的,若是太子寿身死则还好,倘若侥幸逃回,一定会如梦初醒,狠狠清算自己一家老小。
羊斟亲手给年轻的妻子梳上男子才有的“束发”,给女儿的头发打成“总角”小结,顶上戴好男子的布帽,然后在嫩白的面庞上敷黑……
一番精心准备,本来精致的可人儿,一下子就变成了邋遢大汉。羊斟担心妇女的体香暴露身份,有用臭烘烘的秽物来回熏陶……
妻女这边易容完毕,羊斟蓦然发现自己的儿子还在呆呆呓语:“父亲不是说太子寿要把宋邑封给您么?父亲怎么能背叛太子寿,辜负主臣一场的恩义呢?”
羊斟素来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言简意赅地说服儿子:“公子卬必胜,太子寿必败。公子卬亦封我为大夫。他的大夫更值钱。”
儿子的眼里瞬间清明了起来:“好嘞。儿子这就去化伪装。”
一家人才拾掇好行礼,却听孝子的布囊里咣当作响,羊斟劈手夺过儿子的行礼,只见里头包着一个熟悉的陶器,打开盖子,犹见满满一罐子铲币。
“父亲,这是儿子平素里的储蓄啊。”
羊斟恨铁不成钢,吹着胡子瞪着眼:“命都没了还带这些作甚?被门官发现,我们都要完蛋!”
羊斟一瞥眼,却见女儿的身形有些驼背,不过背后的隆起缺不是正常的曲线。他伸手一掏,一大卷丝帛被抓在手里。
“我生的都是什么智短的儿女啊!”羊斟锤形顿足地嗟叹。
……
郜城。
鲁晋之兵作别,一众骑兵分去鲁舟之后,城外营地顿时显得有些寂寥空旷。
五千皮甲和一万三千步卒分驻于此。在营地的中央,是武功所在的中军帐。
戴立手持一封信笺,风尘仆仆地来到城外大营。营门口两个卫兵一左一右把矛一斜,形成一个大叉,把戴立的去路拦住。
“请驻足。”两个卫兵面无表情地说道:“请出示身份牌。”
“我是公子卬任命的戴大夫。”戴立一脸黑线,今天的身份牌,他的的确确忘记带了。
卫兵们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身份牌,不得入内。”
“我是戴立,有紧急公务。还望通融通融。”
身份牌是一块木头做的牌子,在牌子上除了姓名和职务,还刻有一串阿拉伯数字,这串数字是由十八位组成,最后一位是校验位,是前面各位数字之和除以十一的余数,如果余数为十,则为一个小叉。倒数第二位是性别位,男则为奇数,女的则为偶数。
戴立手里的情报十万火急,一时间把身份牌遗忘在城中,但是现在回去取显然要延误军机。
“规矩就是规矩,即使是太傅夫人来了,一样要出示身份牌。”一个卫兵唤来附近的传令兵,入内通报武功。
戴立闻言满脸黑线,只能像电线杆一样杵着干等。
“戴大夫别来无恙。”爽朗的声音由远而至,武功姗姗来迟:“军机重地,怎么防备都不为过。这是太傅制定的规矩,专门防备戴大夫这样的细作,戴大夫下次可要注意了。”
戴立没好气地把一卷信笺塞到武功的胸口:“猎杀时刻到了。武大夫须回营仔细筹备,我还要营救一个重要人物。”
说罢,他别过脸就走,不敢耽误一刻功夫。
羊斟可是个软骨头,要是被突破了对己方有些危害。
郜城的全盘战术俱是公子卬事先钦定,“猎杀时刻”就是覆灭曹兵第一步的暗语。武功兴冲冲回到自己的大帐,摊开信笺,只见上书:
“明日寅时,曹太子袭郜营中军,路线:方案二。”
情报完善、时间精准,武功顿时士气大振。他从箱箧中抽出一卷竹简,根据竹简上预先备注好的行动计划,一条一条指令有条不紊地从中军帐发出。
……
下午三点。日照如毒,曹国骑兵顶着周身的炎热,人人衔枚,战马裹蹄,一路行军绕行至郜城西北边的荒地潜伏下来。他们的步兵同袍还在身后几里地。
郜城向北是梁丘,向东是菅邑,向西是楚丘,除了这三条通道以外,常年了无人烟,杂草茂盛,堪堪一人之高,足以隐藏大军。
太子寿一边驱赶着在甲胄上蹦跶的跳蚤,一边观察郜城城外大营的防备,只要利用好羊斟的情报,一举干掉营地中央的公子卬,届时宋兵群龙无首,太子寿只要追亡逐北,宋国就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呵呵,宋卬也不过如此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一个曹将轻蔑地笑道。
这么大一片可以隐介兵马的用武之地,竟然没有哨探在此警戒,曹将轻易地给公子卬标记了一个草包的印象。
“不可轻敌。”太子寿严厉地瞪了他一眼:“麻痹大意会用覆军的危险。况且郜城附近荒地那么多,宋卬手里只有五千老弱、难民,如何处处兼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