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夫!”华元一声长叹,他无力地垂下自己的武器,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满脸悲凄。
“天要亡我!”
前方生路被堵塞,后路又被火海切断,曹兵就好像囚笼中的青鸟,陷坑中的猎物,华元怎么看都将要折戟沉沙于此。
一股热流从眼角淌下,顺着脸颊流入嘴角,味蕾很快就接收到咸味。
火墙以人类闲逛的速度,悠然逼近,在烧及曹兵之前,优先点燃了高耸的箭塔。
“父亲!”箭塔上的弓兵不是郜城部队中射术最好的——向拥挤的人群射箭,几乎不需要什么命中率,但是留守箭塔的人为了迷惑敌人、迟滞对手,在曹兵没有尽数歼灭之前,是不可能从箭塔上面安然下来的。
这是必死的任务,又是战术不可或缺的一环。
郜授正是箭塔上的一员。箭塔的高度正是冷热对流最剧烈的地方,苍凉的秋风不住拍打他的衣襟,灼热的空气又从箭塔之下涌上来。郜授一家都葬生于山戎与叛党之手,他的余生也只有一个信念——复仇,复仇,复仇!
现在,他的余生进入了倒计时,只剩下短短的三分钟。
不断的射箭已经耗尽了二头肌、三头肌的糖元,整只臂膀因为极度充血,陷入了僵直,他再也无力拉开步弓。他敞开衽口,取出怀里的周刀,先后向下投掷刀身和刀柄,高空抛物借着重力砸死了两个倒霉的曹兵。
他又把弓身、箭囊里的箭矢一股脑儿抛下,然后掀起下裳,向南面拜了拜——那是郜城的方向。
“孩儿力战而死,不负大丈夫之躯,贼人已入縠中,少司马、太傅将为咱们一家老小报仇,父亲,你在天之灵,看到了嘛?儿将从父于地下矣。”
郜授蹬足爬上护栏,大呼:“叛贼!我还有七尺之躯,可以杀敌!”
华元惊恐地看到箭塔上有一团黑影,一时遮蔽了阳光,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狠狠地砸在了后排拥挤的人堆中。
火从南边来,箭塔南面的支柱首先被烧毁,然后轰隆一声倒向火焰来时的方向。
曹兵上下惶惶不安之际,太子寿的眼神第一个转入清明。在绝境之中,他仍然不放弃思考,大脑急速运转,终于想到了一条计谋。
“我们还没失败!”他大声疾呼,“骑兵统统过来,在本太子这里集合!”
精锐的曹骑闻言终止了对自家步兵的冲击,怀着对活命的最后希冀,团结在太子寿的麾下——太子无疑是在场曹人、叛党中最聪明的存在,人在陷入绝境的时候,总是把这样的人当作最后的依赖。
“我们必须突围”太子寿言简意赅地说:“诈降!派使者诈降,要出营地投降,这样我们就能多得到一些出营列阵的时间。”
诈降不仅能给绝望中的曹兵争取时间,而且还可能让宋兵的标枪暂时停歇,让宋兵麻痹大意,所以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所有骑兵的一致赞成。
新的命令很快由高亢的金鼓声和挥舞的旗语发出。
曹兵陆续在太子寿的约束下,放弃了向外无序地涌出,步兵们有了主心骨之后,自觉给太子寿的使者和他的坐骑让开一条通道。
这个使者奔马来到宋兵视野内后,高呼着把头盔、兵刃当着所有人的面弃之于地上,又解开身上的甲胄:“愿降!愿降!曹国太子愿意向宋国少司马、太傅投降,只求慈悲相待!”
“万岁!”听到这悲哀的求饶声后,周围的两万宋军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
“骑兵列队!”太子寿已经把自己身上关于身份的标识都除去、置换了——鸣环的佩玉、光面的寪履、鎏金的头盔和纹着虎面的铠甲。
在他的命令下,曹国的八百余骑兵排成两条总队。
现在箭塔上的宋兵都被烧死、摔死了,再没有宋人的视线可以穿过如林的旌旗、漫长的牛马墙,观测到曹太子的部署了。
准备突围的太子寿静静地等待着,他能够清晰地听到了包围圈上宋兵的欢呼声,只要宋人的统帅答应了受降,他们就会开始走出牛马墙之间的缺口,周围的宋人应该会有一个麻痹期。
“都说郑昭宋聋,”太子寿笃定地对部下说道,以安抚众心,增强成功的信念:“宋国人一向以老实到憨厚而着称,十有八九,是无法看穿诈降的谋略。”
一个华氏的骑兵非常不识大局,突然出来嚷嚷:“不对。宋国的公子卬是个擅长奇谋谲诈之人,羊斟叛乱估计就是他策反的。”
太子寿狠狠瞪了他一眼:“即使像宋卬这样的人起疑,但是大多数宋人也会中招吧?
正在庆祝胜利的数万宋军一下子都恢复到高度戒备的状态,这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诸君,我们一定会活着返回梁丘的。”
太子寿好像在说服部下,也好像在强化自己的信念。
营外的宋军此时大都是笑如星粲,他们毫无顾忌地向附近的人表达心中的蔑视之情。
“原来曹兵这么不禁打啊。就这点微末伎俩也佩觊觎我国的领土?”
几乎所有的人都发出了类似的感慨,甚至开始怀疑曹君的智力是不是配得上灵长类的平均水平:“宋襄公打败过他们一次,宋成公也有过一次,现在我们也剪灭了他们。
曹人不是来打仗的,简直是来给我们刷战功、送装备的!”
前排没有出手的标枪手鼓囊道:“他爷爷我还没使劲,曹太子怎么就趴下了?”而投掷过的标枪手也一脸不尽兴的样子,他们毫无压力地丢完第一轮标枪,然后在后排领取新的武器,今天的战斗对他们来说几乎就是一场游戏。
请求投降的使者走到武功面前,在卫士警惕的目光中提出了条件:“我国太子愿意投降,乞求贵军能保证不杀曹国俘虏,至于太子的赎金,可以依照旧例,兵车百乘、文马百驷以赎。”
亲耳闻得使者的条件,武功左右之人都眉儿弯弯如新月,嘴笑如牝儿大开,无可置疑的胜利眼看就要唾手可得,他们心中根本按捺不住狂喜和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