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城大营四周防御工事齐备,从外到内,牛马墙、战壕和寨栅一应俱全,营地的北、东、西三个方向各自高耸着两座箭塔。至于南面,则与郜城城门相通,一旦战事不利,营地里的败兵可以利用郜城城门上的远程火力作为掩护,逃回城中固守。
太子寿的计划是一战成擒,在羊斟“精准”的情报优势下,骑兵率先突入,切断宋兵归逃之路,曹国步兵趁机压上,犁庭扫穴,直捣中军大营,然后利用公子卬的人头,迫降失去指挥的散兵游勇。
为了配合演出一场大戏,武功提前撤去了荒地边上的哨探,让箭塔上的士卒佯作瞌睡状。
太子寿见到箭塔上的人把鼾声打得震天响,营门口的哨兵距离把手的地方居然流出了一大段距离。
如此全无防备,太子寿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羊斟果然说的没错,这一片的防御是最薄弱的。如此涣散,此贼可击。
传令备战。”
曹兵被草间的各色蝇虫叮的红包四肿,早就按捺不住,甫一得到命令,立刻卸下口中衔枚,解下裹蹄之布。
平地里骤然响起一通金鼓之声,曹骑就绕过牛马墙之间的空隙,发足蹬过阻碍车兵和步兵的战壕,把金闪闪的长矛平放向前,径直奔向营寨的大门。
与此同时,潜伏在草丛里的步兵扛着长矛抑或是标枪,踩着鼓点,迈着齐整的步伐,浩浩荡荡地向营地逼近。
他们对面的宋兵好像醉汉般迟钝,没有立即组织起强有力的防御。
哨兵看到马蹄踏起滚滚黄尘,数百把长矛闪耀着寒光,似乎被吓破了胆,扛着长矛,三两步隐藏于无数营帐之中。箭塔上的弓兵则一个机灵从“睡梦”中惊醒,匆匆忙忙爬起来,向奔腾的战马射出箭矢。
八百余骑兵对箭塔上的威胁毫不在意,迅速驰向他们的目的地——营地与城墙外一箭之外的隙地,把零星的箭矢通通抛之于身后。
“骑兵业已切断后路!”曹太子拔出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最后笔直地指向中军帐的方位,“擒拿宋卬者,重赏黄金十釿,无论生死!”
十釿黄金的价值超过了五万铲币,足足可以购买六百三十匹好马,抑或是六万三千周亩肥田(相当于现在的一万九千亩地)。太子寿此番下血本了。
曹国步兵仿佛打了鸡血一样,争先恐后地向一个目标发足狂奔,仿佛那不是一顶帐篷,而是一座诱人的金山。
太子寿不厌其烦地呐喊,催动着士卒的步伐,现在所有的曹国士兵,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哎呀,就是为了一个宋国的官员,太子颁布下的赏格超过了自己辛苦工作一百六十年的收入。”
“冲啊!”
“不要放跑了赏格!”
一些士兵不小心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弓箭手们甚至赤红着眼,把长弓往地上一丢,与其射箭,还不如拔腿追上去,要是有人跑得快揪住了公子卬,自己也要跟上去死命抓住他的一条腿不撒手,这样就算不拿头功也能分到一份赏格。
瞄准、射箭可太耽误工夫了,就算是侥幸射中了,也来不及挤到近前去,到时候袍泽们往公子卬身上一扑,谁还认得这箭矢是谁放的?岂不是平白无故,给他人做了嫁衣?
前排的士兵争先恐后地冲杀向前,背后是更多呐喊着扑上来的后排同袍,地上零星地落着长弓,标枪,然后被无数双木屐踩过。
潮水一般的兵线直扑到海拔最高的中军帐,脚力最好的曹兵掀开帐帘,只见帐中空无一人,唯有木案上摆放着一块竹简,竹简上密密麻麻地爬满蚂蚁,共同形成六个曹国篆书:
“曹寿葬身之所。”
太子寿骑在高头大马上,停驻在战线的后排,背冲着营门悠然地观察着战局,连配剑也插在剑鞘中。曹人和鲁人一样,贯于长剑。天下箭术有三家,晋、鲁、楚为最。曹太子的剑术老师就是鲁国知名的剑客。
“恭喜太子,此番破敌必矣。”突袭之要就在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敌人没反应过来之前,端掉敌人的指挥中枢,令对方陷入散兵游勇式的鏖战。
华元一声恭维让太子寿心中豪气冲天。他看见自己的手下把中军帐围了个水泄不通,公子卬怎么说也插翅难飞了吧?
“中计了!”
凄厉的告警声由远而至,太子寿来不及思考,四面寨栅突然燃起滚滚黑烟,喊声齐举,战壕之外不知何时出现了大队银白色的铠甲,一面面画着玄鸟的白底旌旗迎风招展,宋兵们端着长矛向牛马墙的缺口逼近。
“羊斟背我!”太子寿惨然大叫一声,头顶上一支箭矢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他身前的土地。
他举头一看,原本毫不在意的箭塔肆意地倾斜火力,猥集一处的曹国步兵成了最好的靶子。
强悍的三棱箭镞挨个点名,曹国士兵按捺不住心中的歇斯底里,不断推搡着自己身边的队友,混乱像台风一样越卷越厉害。
一支支火箭冲天而起来,把寨栅附近的地面一一点燃,火苗像石子水面激起的水花,此起彼伏。
太子寿这才发现,寨栅的地面上,静谧地流淌着黑色的、粘稠的未知液体,仿佛是蠕动的巨蟒一般。
劈里啪啦的燃烧声此起彼伏,飞扬的火星四处乱溅,把太子寿的瞳孔都染的纁红。
滔滔火海把肝胆俱裂的曹兵一个个向外驱赶,被求生欲望夺去理智的自相践踏,几个牛马墙的缺口都被步兵堵住了。
负责断后任务的骑兵是最后才发现身后的异常,他们脸色煞白得比月光还要皎洁。他们催动着马蹄,从一个个袍泽的背后踩过,受害的步兵伏在地上,嘤嘤的咯血。
宋国的兵线像楔子一样堵在缺口,第一排是标枪手,他们手肘内抬,旋动腰肢,一支支标枪凌空飞起,穿透甲胄,把一具具人体扎得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