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晚钟（3）
有了之前遭遇天空破洞的经验，莉莉安娜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战胜这种神罚的关键并不是把肉眼可见的所有魔兽都快速剿灭，因为只要那个洞还挂在空中，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怪物朝地面倾泻。
当意识到魔神本质上就是个蹩脚的“创世程序员”后，莉莉安娜后来带着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骑士们，详细回忆了第一次遭遇天空破洞的各种细节。
以她从前还是水货学生时打游戏下副本的经验，某个单纯场景下的刷怪总会遵循一定的规律，而她认为以魔神的“编程”水平，写不出复杂到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指令。
最后大家得出的结论是，魔神为这个破洞准备的指令确实很简单。
讨论到最后，所有人都被莉莉安娜带偏了，大家的脑子里不约而同地出现了一只穿着格子衫的巨型八爪鱼，祂每一根触手上都卷了一只大锅。
祂蹲在破了洞的天空外面，旁边是一个装满了魔兽的大池子，然后祂就一边“嘿嘿嘿”，一边轮番把自己触手上的大锅舀满魔兽，往那个破洞的地方一锅又一锅地倒下去。
直到旁边的大池子空了，祂就咂咂嘴，挥舞着触手把天空上的那个洞补好，然后“啪叽啪叽”地走远了。
“别的我都忍了，”魔神忍不住在莉莉安娜的脑袋里控诉，“为什么我必须是‘啪叽啪叽’地走远？”
“我本来想说你是高举起六只触手‘啰啰啰’地傻笑，剩下两只触手在虚空中迈着小碎花步跑远的。”莉莉安娜翻了个白眼，语气不佳地回敬，“你管我怎么编排你？你马上都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了，我还不能说你点儿坏话？”
这种并没有切实意义的人神斗嘴先按下不谈，为了能最有效、同时也是最稳妥地应对这种源源不断地魔兽进攻，莉莉安娜命人召集来了四个大家族现存的经验最丰富的老骑士们。
这些老骑士各个饱经风霜、满身伤痕，肢体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
特别是皇家骑士团的那位退休老骑士，四肢中除了左腿，其余全由魔法辅助装置打造的金属义肢支撑，当他在地上行走时，冷硬的金属划过石砖地面发出的刺耳声响，会让每一个听到的人牙齿发酸。
这些老骑士都是各自骑士团经历最艰苦恶战后活下来的幸运儿，同时也是佼佼者，从他们已经缺了牙齿的口中说出来的经验和感悟，别说莉莉安娜了，连福兰特和克里斯托夫都得虚心受教、并承认自己获益良多。
经历了这些讨论，本次应对天空破洞时，王国第一骑士团的主要精力并不用于进攻，他们的职能是巩固附近被雷元素魔法阵笼罩的城镇的防御，最大限度确保躲在地下设施里的人们的生命安全。
而当混编后的骑士团接管城镇的雷元素魔法阵和土元素魔法阵后，常驻在城镇中的年轻魔法师在地面上的任务就完成了。
这些年轻魔法师的实力参差不齐，因此不直接参与地面残酷的战斗，而是在骑士团的护送下进入地下设施，成为地下设施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后方无忧，大陆八种常规元素魔法最高点加上两种神明信使所组成的、理论上实力可以和创世的两位神明掰掰手腕的六边形团队，也可以放开手脚，专注应对魔兽造成的危机。
这一次福兰特不再退到后方保护瑞拉和莉莉安娜，他加入了克里斯托夫和夏尔洛的进攻端。
而防御端交给了克劳尔·莱恩全权负责。他随时观察瑞拉的状态，在她精力不济时立刻使用血瓶中存储的血液，配合手指上的割伤骗过圣女对莱恩的诅咒，让瑞拉可以源源不断地为莉莉安娜提供治愈魔法。
与此同时，他操纵土元素和木元素做出固若金汤的防御设施，把瑞拉和莉莉安娜保护在其中，利用沉重的土元素连结成阵，确保没有元素屏障的莉莉安娜不会被四周剧烈的元素波动伤害。
瑞拉和莉莉安娜共同组成的辅助端，虽然不直接参与进攻，但却是六边形中最核心的部分。
如果一定要评价出本次危机应对和上一次变化最大的部分，那么克劳尔的加入所带来的战术变化都排不了第一名，最重要的部分是莉莉安娜更改了使用暗魔法的思路。
在上一次天空破洞临近关闭前，突然扩大为了之前的两倍大。地面上的人们猝不及防，瑞拉精疲力尽、莉莉安娜被魔法反噬到了极限，如果不是瑞拉在危急关头突然觉醒了守护魔法，首都肯定会被反扑的魔兽怪潮化作尸山血海。
现在，虽然莱恩直系的血液可以缓解瑞拉的精力消耗，但福兰特明确指出过，这种借助诅咒进行的“还血”大概率是有限的，一旦克劳尔还尽了当年莱恩家族强取走的圣女血液，诅咒就会消失。
所以，莱恩家族的血必须省着一点儿用，最好能不用就不用——距离末世真正到来的日期还有一百多天，这一百天里会发生多少异状，谁都不敢断言。
在这个前提下，莉莉安娜不再毫无顾忌地不断施放自己的暗魔法。
当耳边没有声音的时候，她就在克劳尔构筑出的防御设施中休息。而当耳边传来克里斯托夫用风传递来的消息，她就立刻施放一次短时间大范围的破碎屏障魔法，只维持十秒，然后立刻结束，这能有效平衡她身上出现青斑的速度。
而在防御设施之外，克里斯托夫、福兰特和夏尔洛先将尽可能多的魔兽聚拢到尽量小的范围，然后利用魔兽们的元素屏障被莉莉安娜的暗魔法击碎的那十秒钟，雷、冰、火元素被它们各自的主人发挥出最为暴烈的力量，把乌压压的魔兽群瞬间化为灰烬。
究竟谁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谁是神明俯视的卑微造物？谁是清明如月光的正义？谁是混沌如黑暗的邪恶？
当福兰特直接凝固魔兽群的血液，在下一秒将天空变成盛满血雾冰晶的容器，数千万片冰棱同时折射夏尔洛施放出的熊熊烈焰，闪电随克里斯托夫的感应破空而去，一边分裂一边在四周的冰刃中映照出自己绚烂的镜像。
若有诗人站在更遥远的山头看到这个夜晚，长风吹散了血腥和哀鸣，他们只看到灿烂的余晖盛景，那些灿烂的光景，也许会让他们举着羽毛草手舞足蹈的吟唱——圣神的裙摆在这个夜晚拂过了人间。
在近乎传闻中圣神才持有的元素风暴魔法的剧烈元素波动之中，在漆黑如浓墨的深夜被颜色各异的闪光不断点燃的时刻，当城镇上方脆弱如蛛网的雷元素魔法阵不断熄灭又不断顽强亮起的瞬间，所有问题的答案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青斑在莉莉安娜脖子上的皮肤上跳着舞，如太阳般的灯泡在远处的城镇高处明灭，有长巾在某个骑士的胳膊上突然散开，湛蓝的丝线在狂风中绽放成海葵的形态，所有人的鼻尖弥漫着血腥和腐朽的气味，耳膜上震动着大地和万千魔兽的哀嚎。
而最终，当天空终于颤抖着在黎明的光辉中合拢它的破洞，当莉莉安娜的耳鸣终于稍微消退，她在那一刻出现了幻听，明明距离城镇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她却在那一刻，听到了土地之下，好像传来了孩子的几声劫后余生的抽泣。
产生这种幻听的不止莉莉安娜一个人，克劳尔站在那里，他有些愣怔。
本次精密的优化安排下，他甚至都没有用上自己的血。当确认破洞已经消失后，他默默地开始恢复四周已经千疮百孔、看不出丝毫原貌地形，在被瑞拉提醒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刚刚好像听到了……那些曾经被我父兄困在山底、用血肉豢养魔矿石的流民的声音，他们对我说，他们原谅了我的无能。”在黎明的晨曦中，克劳尔握住了瑞拉的手，亚麻色头发的青年抬头看向日出的方向。
“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枉死的人们就是单纯的死去了，我如今甚至已经不想相信他们能在死后登上圣神的台阶。”克劳尔轻声说道，“但我今天能做这些事……就像你说的，为了活着的人做有意义的事，我觉得自己得到了一点儿解脱。”
而城镇中，骑士们已经在大骑士长的带领下打开地下设施，让藏身其中的所有人有序从里面出来，他们需要清点本次攻击造成的伤亡，向公主汇报。
“噢，你的蝴蝶结掉了。”巴尔特·班纳听着坐在他金属臂甲上的小女孩的抽噎，他显得有点笨拙地在地下设施里转了个身，“是妈妈给你做的蝴蝶结，那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好的我知道了，小姐，我会帮你找到它的。”
“虽然这应该只是末世的开端，往后还有更残酷的考验在等待我们，”一夜未眠的莉莉安娜感到了疲惫，乘风来到城镇中，她终于真切地听到了人们的欢呼声和庆祝劫后余生的哭泣，她蜷在克里斯托夫的怀中，对他说道，“但至少，我们开了一个好头。”
“是的。”克里斯托夫亲了亲她的额角，调整了一个让她能更好休息的姿势，“无论之后还要发生什么，至少这一晚上证明所有人之前的辛苦都没有白费——所以，大家需要开心地庆祝以鼓舞士气，而你可以安心地睡一会儿，我们不用着急立刻回首都。”
感觉到空中有雨滴砸落到额头，克里斯托夫为怀里的女人撑起了不透明的风墙，暮春的雨水已经不再寒冷，但当它落入掌心，人们发现雨水里夹杂着血色的冰晶，抬头看去，仍有一些魔兽的结晶被风吹得在空中飞舞。
“省得斯诺怀特侯爵总觉得我们只用瑞诺卡的魔矿石。”克里斯托夫用风送来了一块稍大的结晶，他不能直接触碰它们，所以把它们送到了莉莉安娜的手心，“把它们收集起来——莉莉安，我是不是已经接近你理想中那种‘会过日子’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