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晚钟（2）
当“钟声”真的在脑中回荡，莉莉安娜发现了一件奇异的事情：她并没有慌张无措到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相反，当来自虚空中的飘渺声响和现实中来自魔塔方向的晚钟交织出混响的波纹，她的心跳反而平静下来，之前在大脑中挥之不去的杂音也被过滤干净。
连日的忧思和多虑终于在此时凝结成了一条条简单明确的指令，让她清晰地判断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之前的焦虑并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她的大脑以极其丰富的想象力为她预演了各种情况，她又马不停蹄地为这些情况都准备好了预案——如今，该是验证它们是否有效的时候了。
首都的骑士团已经按最快的速度完成了集结，带领他们的是大骑士长巴尔特·班纳。
而这支骑士团并非全部由身穿沉重铠甲的皇家骑士组成。身姿轻灵的兰斯洛特骑士已经按队形漂浮在了空中，来自斯诺怀特家族和从前莱恩家族的骑士与皇家骑士分列站在地上，他们均是四个家族骑士团精挑细选出的精锐力量。
金、火、风、雷、土、木、水、冰，擅长八种元素的魔法骑士出现在了同一支骑士团中，光是磨合都花费了大量的训练时间，期间也产生了许许多多的矛盾和摩擦。
但当他们最后一次在演习中尝试抵挡由夏尔洛·普林斯一人分饰多角的“魔兽入侵狂潮”时，所有人都发自肺腑地认同了一个事实：多元素的骑士团在应敌的灵活性以及总体的力量上，呈现出了远高于加法的效果。
而此时，王国有四个地方都布置了类似配置的混编骑士团。
首都的第一骑士团作用不必多言，他们肩负着包围皇城、随时听从公主的派遣、随她一起瞬移到王国各地进行作战的重担。
位于赛尔斯主城的第二骑士团由原兰斯洛特骑士团的团长带领，这支骑士团的主要作用是监视大海。
因为莉莉安娜从前的梦境里出现了海平面上涨、吞没土地的情形，所以第二骑士团需要密切关注海平面的变化，并观测南方是否出现异状。莉莉安娜给了团长直接带领骑士团奔赴天灾发生地点开展防御的权力，也就是说，当危机发生时，骑士团将暂时获得与赛尔斯公爵府平级的权限，不需向公爵府履行汇报手续，直接开拔动身。
位于米里德主城的第三骑士团由原皇家骑士团的副团长带领，它的运作机制与第二骑士团类似，这支骑士团的主要作用是保护王国最重要的粮仓，让它能尽量维持正常的耕作，直到魔神预言的末世日来临。
最特殊的骑士团是位于瑞诺卡主城的斯诺怀特骑士团。
是的，为了照顾斯诺怀特家族的情绪，莉莉安娜没有给这支骑士团按顺序编号，这支骑士团仍然由斯诺怀特侯爵直接管辖，虽然也混编了来自其他家族骑士团的骑士，但莉莉安娜没有直接调动它的权力。
瑞诺卡有它的特殊性在，除了权力的微妙边界感之外，高原和高寒条件下的作战需要依赖斯诺怀特家族的丰富经验。
莉莉安娜也相信，没有人会比斯诺怀特家族更珍惜北方的矿脉和雪原，他们会如之前的千百年一样，沉默而坚韧地试图把每一个试图入侵北方的——人也好，魔兽也好，哪怕是神明，也会毫不留情地统统消灭。
而这一次的天空破洞，莉莉安娜甚至没有等风声传报，就已经依靠自身的瞬移魔法，在王国的重要城镇间快速穿梭，迅速地定位了天灾发生的地点。
女人的大脑在事情真的发生时清醒得可怕。和第一次看到天空出现圆环时的茫然无措完全不同，现在的她以及四周的所有人，都已经为这一刻预演过了无数次。
而他们踏上的这片土地，也不再是那个毫无准备、只等从天而降的魔兽疯狂践踏的华美别苑。
莉莉安娜预估了一下，当她带着所有人奔赴天空破洞的地点时，距离她和瑞拉听到“钟声”应该还是过去了半个小时。
这个破洞没有恰好出现在城镇上方，黑压压的魔兽已经遍布破洞下方的荒野和田地。
虽然时间还是傍晚，但天空已经如浓墨般黑暗。这让距离它最近的城镇亮起的雷元素魔法阵散发出的光芒异常璀璨，而在雷元素魔法阵的中央，还有一个巨大的、远看如同太阳的光球，顽强地屹立在最高处。
这个光球的来源还挺复杂，让莉莉安娜回顾它的研发历程，心中都有微妙的感觉。
当所有人都在为魔法阵的研制、训练骑士团而奔波劳碌时，莉莉安娜只交给了自己的哥哥夏尔洛一个任务：用金元素魔法炼制出能够与雷元素魔法阵配合发光的金属丝。
好吧，用莉莉安娜的家乡话来翻译一下这句话，那就是：亲爱的哥哥，现在电源也有了，区域性的电网也算有了，我需要你来当爱迪生，用你强大的魔法，尽快把这个世界的电灯泡给发明出来！
莉莉安娜知道，以夏尔洛的性格，他是没有可能像瑞拉和克劳尔那样在首都学院的某个空房间里枯坐到凌晨、专注研究一件事的。
夏尔洛把这项紧急的研究当做游戏一样看待，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末世降临前也找不到这种金属丝会有什么关系。
毕竟，他听从莉莉安娜的指挥并不是因为他觉得周围人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想一切结束后，莉莉安娜能遵守约定，陪他玩。
而电灯泡对于莉莉安娜来说，也不是必须立刻拥有的发明，毕竟这个世界是有魔矿石灯的。
电灯泡的优点在于不依赖魔矿石，可以随雷魔法阵的运转直接亮起——换句话说，如果能节约一点儿魔矿石，又去掉人工点亮魔矿石灯的那一道操作，是锦上添花。
所以，虽然夏尔洛那边迟迟没有进展，莉莉安娜也不着急，她根本就不会把真正重要的事情交给玩心大的夏尔洛。
但是她没有想到，最终这个电灯泡被做了出来，不但做了出来，效果很好，在成本不高的同时，与四周光滑如镜面的金属配合，可以在黑暗中发出类似探照灯一般耀眼的光芒。
做出这个装置的人不是夏尔洛，而是夏尔洛的父亲，换句话说，就是如今仍然还挂着“皇帝”名头，实际已经被私生的小女儿完全架空的那个男人。
莉莉安娜还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午后，她的脾气已经因为新年即将到来变得很糟糕，听闻皇帝想见她，差点没忍住就开始骂诸如“我现在没有空和他演父慈女孝”之类的话。
她想也没想就回绝了皇帝见面的请求，不多时，皇宫方向传来了消息，说皇帝想要出宫、直接到她的府邸来见她，而且强调“有重要的事情”。
莉莉安娜当时真的觉得，所有和皇宫有关的东西都没啥重要的，无外乎是又有哪个贵族在抱怨在跳脚——但他们早就没有能力反对她了。但为了节约时间，她还是按捺着不耐烦瞬移去了一趟皇宫。
她没有想到皇帝会把这个几乎算是完美的装置交给她，这让她几乎愣在了那里，过了好几秒都没有想起来该说点儿什么。
“我差点儿都忘了，我从前有段时间很沉迷这些装置。”皇帝似乎也没有期待她有什么回应，事实上，他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说出的话都像是自言自语，“我曾希望，这些东西可以让我不借助魔法也能变得强大。”
“我给你做过一个很漂亮的装置，你大概不记得了，你很喜欢它，但是后来——”
“我想你记错了。”莉莉安娜以一种温和，但也残酷的语气打断了皇帝的念叨，“我是艾莉薇特，不是玛丽。”
她的语气让皇帝眼中那一层雾蒙蒙的欢欣和怀念一下子消散了。在说话间，一只金色的甲虫正爬过窗棂，六足在鎏金花纹的玻璃上刮擦出沙漏流沙般的细响。但皇帝很快又露出了笑容，张开双臂对莉莉安娜说道：“你说得对，所以我现在为你做出了这个，我希望它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东西。”
“我也希望。”莉莉安娜一遍端详手里的装置，一边冷静地回答，“我会尽快让首都学院利用山顶的雷池验证它是否有效。”
“爸爸也不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对吗？”当她转身想要瞬移离开时，她听到了男人在她身后提问，语气里满是自嘲。
“你不是为我做这件事，”莉莉安娜背对着他回答道，“你仍然是这个王国名义上的皇帝，这意味着拯救你的臣民本身就是你的义务和责任。”
“但作为我本人，我很高兴你愿意参与进来，”她用御下的那种恩威并施的口吻留下最后一句话，“你之后可以去魔塔，那边的魔法辅助装置部门也许需要你的更多帮助。”
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和这个间接导致了凯瑟琳早逝、弃养凯瑟琳的孩子、试图谋杀她的男人有真正的父女之情。
她是已经大权在握的公主，他是已经被她完全架空的皇帝，任何温情在沉重纠结的过往和血腥气弥漫的皇权争夺之下，都是惺惺作态的矫情，而莉莉安娜没有时间去矫情。
但皇帝做出的电灯泡确实很好用，它以类似古代烽火传信的功能辅助着人数有限的风声，让他们能够在空中更快速地了结哪些地方出现了异常。那灯泡散发的光芒过于澄澈，不似魔矿石灯中元素跃动时的暖黄，倒像是把月光蒸馏后盛入了玻璃制的牢笼。
“我们该向魔神证明了，”说话间，莉莉安娜已经消除了她魔法能触及范围内所有魔兽的元素屏障，“让祂看看，没有圣神保佑，人也有能力自己保佑自己。”
青斑正在她的皮肤下方如墨水滴入薄纸般快速蔓延，又被瑞拉的治愈魔法快速消退，这让那些青斑以一种诡谲的动态在她露出的皮肤上跳舞，就像拥有了真实的生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