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方泰也不知自己此时在房门口站了多久。
在来时路上,他已想好托辞,无非做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来,与安乐坊撇个干净。
等过了风头,再详细图谋就是。
他先去找了常知府,被告知去了府衙后院见郓王。
当时脑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脚尖一转就跟着来了。
没想到一到府衙后院,就被人直接晾在这里。
朱方泰能真切的感受到来来往往忙碌的人员看自己惊奇的目光:一路转运使站在屋子中间,不坐也不说话,塌着肩,微垂着头,耷拉着眼皮,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他甚至能听到门口那位和自己有一面之缘、好像叫做钱台多的男子和一魁梧、憨厚的壮汉细碎的说话声。
倒不是朱转运使对二人谈论内容有兴趣,实是这二人说话之时丝毫没避讳自己,再加上那憨厚男子一开口就瓮声瓮气的,自己想躲也躲不开。
“老袁,你说巧不巧,若不是咱俩,衙内今儿可差点就被人欺负了。”那钱姓男子一脸得意,继续卖弄。
“咱们也是好运,偏那时恰好经过那里,俺又恰好向人群中瞥了那么一眼,哈哈,真是巧合中的巧合,咱们要时来运转了,老袁。”
朱方泰一听“衙内”二字,就是浑身一个激灵,直觉说的就是那位少年郎君。
虽仍旧动作、表情如常,但是耳朵已经机警起来,就怕错过了分毫。
“啥时来运转?咱现在帮衙内做事,本就是好运,咋还运转起来了?”
被叫做“老袁”的憨厚男子一脸迷惘,像是没听明白。
“嘿,老袁,你咋恁笨呢!今儿怎么着咱们也算是立了大功,你一箭救下衙内,我找到货真价实的证据,这可是谁也抹灭不了的。难道,你以为凭姓秦的一人,能做这么多事?”
箭?救人?
莱福街上,难道动手了?
朱方泰冷汗直冒,好个汪三郎,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瞒着老夫!枉我还为他汪家的事情担惊受怕。
朱方泰不敢细想,紧着继续往下听。
“咦?钱兄你好像对秦兄有很大的怨气?”
“我没有!”钱太多连忙否认,很快回过味儿来,“唉老袁,现在是说秦毅的事吗?说的是立功的事情,好不好?你竟会打岔。”
“哦对,你继续。”
“嗯,刚说哪了?对了,我是说,咱们这次怎么也算是大功一件,不管官职上是否更进一步,和衙内之间的距离,肯定是更近了。”
“可是咱们现在在衙内身边,本就距离近啊。”某人仍是不开窍的样子。
“老袁,我说的是心里,心里的距离,懂不懂?衙内心里有咱们,懂吗?”钱台多急赤白脸的解释。
“哦。”某人终于明白了,钱台多刚松一口气,却瞬间又被某人的下一句定在原地。
“再近能近的过秦兄?”
“是啊,怎么能近的过他?”想到秦毅阻止自己近身衙内时,那张理所当然、欠揍的脸,立大功的喜悦,瞬间无影无踪。
“而且,”袁姓男子又忽然开口,这次,不但钱台多,就连朱方泰都屏住了呼吸。
“钱兄,你一郓王府府卫,怎么就一门心思的往衙内跟前凑呢?你这,算不算背主?”
啊?
钱台多和朱方泰俱身心俱震。
瞬间,钱台多心中无数思绪闪过:自己的心思这么明显吗?连袁留长这憨子都看出来了,那郓王那里?惨了惨了,这罪过可大可小,全凭郓王心情啊……
而朱方泰震惊的是:做郓王府的府卫尚不满足,还肖想他处,这小衙内到底什么身份?比郓王还尊贵吗?
又想起郓王对这小衙内言听计从的样子,朱方泰更加心如死灰。
“呵呵,这怎么能算是背主呢?衙内和郓王不是一样的嘛。”钱台多心急如焚的辩解,“某伺候谁都一样。”
“既然一样,就老老实实的在现在的位置待着,吵吵嚷嚷的,还以为咱们这是菜市场呢。”
严厉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三人看去,但见秦毅并常知府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房门口。
“秦兄说的是,俺们在这站着,安静的等召见就是,确实不该闲谈。”
不管是何原因,自己和秦毅也算是一同出自凝和殿,现又同在赵福金身边办差,袁留长见了秦毅,倒是随意。
钱台多却是别扭的转过了头,一句话不说。
秦毅不以为意,只笑着的点点头,后方对着朱方泰,面无表情的说道:“朱转运使,郓王有请。”
“是是,秦,秦兄,请!”踟蹰半天,也没想到秦毅的职务是什么。
听方才钱台多二人的谈话,这个秦毅在小衙内身边必是有着非凡的地位。
本想着凭自己一路转运使的身份,称呼对方秦兄,没的辱没自己。
现如今想通这些,朱方泰很快释然了。
“卑职不敢,”秦毅连道不敢受,客气非常,“朱转运使直接唤卑职名讳即可。”
“不可,不可,秦兄可有官身?”
朱方泰还要细问之际,里面传来赵福金不耐烦的声音,“秦毅,大家都忙的四脚朝天了,你咋还有时间闲聊?真是近墨者黑,竟学些钱台多和袁留长身上的臭毛病。”
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打鸡骂狗,一语骂数人。
门口几人顿时面色各异。
常知府偷偷的揩下脑门上的细汗,常常的吁出一口气,还好说的不是自己。
而且,方才也是好运:只是郓王详细的问了难民的安置情况,说了几句安乐坊的事情,那小郎君却只是安静的坐着。
秦毅则面色如常,平静做了个请的手势,再不看朱方泰,带着常知府出去了。
朱方泰听到赵福金的声音,瞬间清醒,再不敢逗留,连忙躬身进入房内。
最委屈的莫过于钱台多、袁留长二人:听衙内的意思,自己好像成了长舌妇?这可坏了,这刚刚建立起来的好感啊!
……
“听说朱转运使找我,请问是为何事?”郓王赵楷端坐在椅子上,笑着问道。
“这,这……”没想到郓王竟会直接发问,酝酿好的说辞直接被惊的了无踪迹。
“看来朱转运使的事情是忙完了,都有空来郓王这说笑了。”赵福金轻笑。
完了!
朱方泰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