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付通判冷哼一声,瞥了眼汤知县。
“老丈莫怕,速速说来。”付通判鼓励道。
“是是,”老者清了清喉咙,当即诉说开来。
“老朽今年七十有三,自幼在柴家庄长大......”
老者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周周边百姓却无半丝不耐,只静静的听着,及至后来,更是有人随着诉说泣不成声。
只因老者的遭遇,又何尝不是自己正在经历或者即将经历的一切。
付通判心有所触的同时,心底深处又感到深深的无能为力,这个世界,能顾好自己已经不错了。
“老丈,您说您的田地在前年就已经卖掉了?”
付通判听到最后,心里隐隐不安。
“是啊,老朽年老,力不能支,身边又没个亲人,每年的赋税不知几何,实在是种不动了。”
“那此地是卖与何人?又得利几许?而这些所有情况,里正你都知晓吗?”
“啊?”
突然被问,谢大一阵混乱,在脑海中极力寻找与之相关的信息,奈何依旧不得其所。
“里正,你别想了,本就不是你经手的。”
“哦。”谢大闻言如释重负,又感觉哪里不对。
“既然不是通过谢大,可是有他人从中相帮,还有,这地又卖与何人,你应该知晓吧?”付通判问。
“这......”老者说到这里竟开始迟疑起来,“说实话,老朽也不认识那人,俺要卖地时,他就突然出现了,价钱给的也高,俺也就同意了。”
说到最后,老者又不好意思起来。
“可为何不去府衙将田地过户?”谢大终于发现问题所在。
“他嫌麻烦,老朽得人钱财,自然遂人心愿,所以也就没去,不过,官人们放心,老朽和那人可是立了字据的,证明这地确实已然出卖,俺可是按了手印的。”
“字据呢?”
“在这里,”老者开始满身翻找起来,“咦?俺记得就是放这里了啊,哪去了呢?......”
翻找半天,最后依旧一无所获。
老者顿有些羞愧,无奈的表示,“唉,也不知丢哪里去了?不过,俺是不会赖账的,人家手里还有一份呢。”
“嗯,无碍,多谢老丈了。”
付通判自知再问不出别的来,而且,他现在也大概明白了事情原委。
老者将地卖与他人,却并未去府衙登记变更户名,而老者年逾七十,大宋律例,年过六十者,免田税,而买地之人就是借助老者的这一身份,才只是草草的和老者只签了契约。
妥妥的避税之法啊!
只是这买地之人,付通判一时也确定不了。
眼睛不由的向周边百姓看去,最终目光落在身侧的汤知县身上。
回想起他之前的一言一行,付通判已经有了七八分主意。
而汤知县感受到付通判目光中的探寻,自得一笑,满满的“早知如此”之意。
“既然现在这方水田主人无法确定,那咱们是继续还是?”
汤知县本想说“打道回府”,但到底顾念着付通判的面子,不敢太过,只隐晦的提醒道。
“谁说本官无法确定水田主人的。”
说着,付通判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来,正是赵福金交给他的那本。
按着分类,轻松的找到柴家庄那页,里面赫然写着水田的现主人——潘狗儿,后面还有详细的注释,太宰府管家潘贵之庶子。
付通判抖擞着手,差点就将账册掉落在地。
不会这么倒霉吧?刚开始就碰到太宰!
自动忽略掉潘狗儿的真实身份,付通判直接将其归到蔡太宰直接授意上。
这水田应该真的归蔡太宰所有。
而汤知县将付通判的变化尽收眼底,也好奇他手中账册到底是何物,怎的一看就吓成这样?遂状似好心上前劝解道。
“通判既然久决不下,那下官就逾规替通判拿个主意?”
边说,眼光边向账册看去,即将看到的那刻,付通判却是“啪”的一声,将账册利落的合上了,瞬间又恢复镇定模样,似笑非笑的看着汤知县。
“不知汤知县有何主意?说来听听。”
“呃......”在付通判的鄙视下,汤知县首次有些心虚,眼神不住的闪躲,“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下官认为既然无法确认水田主人,我们就该继续下一方才是。”
“嗯,汤知县还算自知,果然不是什么好主意。”此话嘲讽意味十足,算是彻底下了汤知县的脸面。
可汤知县却只是尴尬的笑笑,再没了反驳的勇气。
人群之中,那双紧握成拳的双手也缓缓松开,庆幸算是躲过一劫。
田地丈量继续,只是每次一方水田丈量结束,付通判都会和账册中的内容仔细核对一二,却不会再多说什么。
而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周边乡绅、官吏见付通判如此,也只当是他过度劳累所致,一边嘲笑着这付通判还算识时务,知道不能犯了众怒;一边心里石头总算落了地。
这场轰轰烈烈的田地丈量一直持续到深夜,有些人受不住,或者见付通判只是貌似真的在测量田地,记录真实情况,其他一概不提,围观百姓陆陆续续的都散了。
就连汤知县也借口公务繁忙,直接走了,而付通判却是一直坚持到最后。
当然,还有里正谢大。
谢大跟在付通判身边,目光偶尔扫过那本账册上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做了这本账册,准确的变态,同时,心里的不安愈甚。
有心婉转询问一二,但看着付通判愈来愈阴暗的眼睛,谢大终究选择闭嘴为妙。
......
付通判忙到深夜,赵福金也没有闲着,后衙除了必要的人员,其余之人尽且派了出去。
就连肖小月也是忙的脚不离地,几次过家门而不入,带着自己那些人在城内窜来窜去。
本就多事之秋的潼川府,现在更是风声鹤唳。
付通判赶回后衙时,赵福金正垂着头在纸上不停的写写画画,不时又烦躁的删掉,地上尽是揉皱了的废纸。
郓王赵楷正躺在一旁软塌上小憩。
付通判本想开口,但看着忙碌且焦炙的赵福金,终究没敢打扰。
“既然回来了,就先说说吧。”
正犹疑间,赵福金却是停下笔来,将面前的纸再次揉成团,随意的丢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