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阴。
此地虽多山林,少平原,因而,农业相对来说并不发达。
但是,却并不代表此地不繁荣。
大苍三分之一的木材生意,都发生在这个道之内。
而且,因为其天然的地理优势,成为了河南道在东边除去天弃山脉的另一道屏障。
河南道以东,先是尤以山林地形为主的广阴道,之后又天弃山脉这样的群山,自然可以说是牢不可破。
而广阴,也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自从天下大乱以来,这里更加是成为了多灾多难的代表。
三王之乱开始的第一时间,广阴就成为了三王和朝廷拉锯的战场,陷入了连绵的战火之内。
之后还没有安稳几年,轩辕黄、皇甫古瀚、赵匡胤,他们组成的三小联盟,和皇甫古渊之间的斗争,在中线的战场,也是由曾经的河阳道一度推到了广阴。
现如今,随着大汉南征之战的开启,广阴再一次表现出了他多灾多难的属性,又一次被战火所围拢。
治所泉阳,因为广阴地势的原因,而偏居于一隅之地,虽无法像其他道的治所那样,可以辐射整个道。
但是,因为广阴发达的林业贸易,再加上这里毗邻大河,交通也算发达,故而,此地也算是繁荣无比,算是一个很典型的因为商业而繁荣的城市。
广阴刺史南宫博,有关薛仁贵兵马即将来犯的消息,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皇甫子安当初单骑突围而出之后,就孤身一人进入了广阴之内,而后,被广阴兵马所拿。毕竟,按照道理来讲,皇甫子安是东苍的人,可不是他们中苍的人。
只不过,皇甫子安既然都已经落入了广阴官府的掌握之内,也自然能够起到他传递消息的作用。
南宫博,这个人是南宫七星的嫡亲叔叔。
原本,整个南宫家在皇甫古渊手底下出仕的人,其实并不算太多。尤其是,相对于他们这么一个庞大的家族来看,就更加是九牛一毛了。
可是,随着之后天师道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皇甫古渊和南宫家也就快速的更加彻底的勾连在了一起,直到南宫家彻底倒向了皇甫古渊。
这个时候,投靠中苍,就不再仅仅只是南宫七星等少数几个人的意志了,而是他们整个家族的意志。
而皇甫古渊为了让南宫家彻底倒向他们,也是真正付出了本钱的,中苍朝廷,大量的官职,都被他给空了出来,交给了南宫家的人。
在这其中,不乏一些高官以及实权岗位。
南宫博这个人,算得上是一个好人,也有自己的抱负和理想。
只不过,他的抱负和理想并不在官路上,也不在商途上,在早些年的时候,他想做的,也只是一名教书先生而已。
可是,身处这么一个庞大的家族,而且还是家族的嫡系子弟,他的命运是无法任由自己做主的。他想当一个教书先生,但他的家里却不可能真的让他当一个教书先生。
相比邱清泉,这两个人可以说是完全生错了家族。假如这两个人能够掉一下个的话,或许两个人的人生也会大有不同。
而他又无法斩断这些牵绊,故而,只能够在家族的逼迫之下进入官场。毕竟,相比作为一名商人,进入官场,他能够做的事情更多。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想要进入官场的话,除了少部分之外,余下的,什么官职都可以让他自己去选,他一生的起点,都已经站在了无数人的终点上。
只不过,这却又是一个执拗的,就算是不得已之下要进入仕途,但他也要依靠自己的能力进入仕途。
于是,他就成了他那一届的榜眼。
在他那一届的科举,状元邱清泉,榜眼南宫博,探花慕行月,一寒门,一世家,一女子,三个身份来历和经历截然不同的人,但却相交甚笃,共同成为了当时的太子皇甫古衍的左膀右臂,也成为了一桩美谈。
要说当年的太子皇甫古衍,也是众星瞩目的存在,在战场之上骁勇善战,为人更是赤诚率真,他就算是身处皇室,但是,却依旧不信皇家之人便不能兄友弟恭。
当年的先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因为母亲地位不高,他本人也时常受到其余皇室皇子公主的欺负,也是作为兄长的皇甫古衍将他护在身后。
少年的时期,先帝曾经失足落入寒潭,也是皇甫古衍想都不想就直接跟着跳入寒潭将其救了回来。为此,两个人都在这一件事情中落下了病根。
像他这种性格的人,如果成为一方大将军的话,必定是大苍的一些美事。
只可惜的是,他却并不是大苍的一个大将军,而是大苍的太子。
老皇帝所看重的,也正是因为太子的这番心性,老皇帝本就是一个仁慈的人,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够兄弟和睦。而也只有太子几位,其他的皇子这一生才能够平安顺遂。
而老皇帝对于太子看重到了何种程度?
在他还春秋鼎盛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的太子给铺路了。邱清泉、南宫博、慕行月,这就是老皇帝一手为太子准备的未来的首辅和丞相人选。
那一届的科举,那是真正的龙争虎斗!
先帝时期的不少丞相或者是六部官员,都是在那一届的科举之中上榜的。而王羽的老泰山白尚,也是那一届科举的学子之一。只不过,白尚是属于科举失意的那一个。
而老皇帝自己可以和兄弟和睦相处,不代表他的儿子也可以。
最终,这也就有了后来的事情。
四明之变这件事情,不仅对于大苍是一个命运的转折点,对于邱清泉、南宫博、慕行月,同样是一个命运转折点。
邱清泉死在了皇甫古衍身前,南宫博被流放千里,直到了二十多年后的三王之乱,这才辗转归乡。慕行月误中奇毒,虽侥幸留得一条残躯,但也在不久之后郁郁而终。
在这件事情之后,南宫博虽然还活着,但实际上已经死了。
他最珍视的那些人,都死在了那场大变之中。
而时隔多年之后,他又一次入仕为官,不是因为他想要入仕途,而是因为南宫家族中,他更加合适罢了。
“义父,咱们真的要如此做吗?”南宫彦听到了南宫博的决定之后,整个人惊讶的都要直接跳了起来。
他知道他义父这些年一直心灰意冷,但是,却从没有想过他那义父这些年心灰意冷到这种程度。
这薛仁贵都还没有正式兵临城下,他居然就决定要直接降了!
一点都不带抵抗的!
“泉阳城内,不过万余守军,余下尽是老弱妇孺!”
“抵抗又有何用?”
“不过负隅顽抗还会徒增伤亡,到最后受苦的都是在城内的父老乡亲!”
“哎,刀兵一起,又会是多少人妻离子散呀?”南宫博叹了一口气道。
他曾经真心要效忠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如今,只是因为当年家族的护佑,这才答应家族再次出任广阴刺史。然而,这不代表他忠诚于皇甫古渊。
甚至,在南宫博心中,皇甫古渊于先帝无异,本质上都是一群人。要知道,当年的先帝,可是完全没有顾及过皇甫古衍对于他曾经的回护之情和兄弟之情,毫不犹豫将利剑刺入了他的胸膛之内。
甚至,皇甫古衍,连一点血脉都没有留下。
再则,从一开始,南宫博就是一个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的人,他心中有自己的大义。
战乱一起,不管最终得意的是谁,但受苦的只会是老百姓。而战乱一起,在这里不知道多少人又会家中稿素?
既然明知道最后守不住,那又何苦呢?
至少,不如给这些百姓一条生路,为他们多考虑一些。
“可义父,您这不做任何抵抗,就直接大开城门,将这泉阳城拱手让人,将陛下和朝廷置于危机之中。”
“只怕……只怕日后于义父名声有损!”南宫彦心中不忍道。
“名声!”南宫博轻笑的一声道,“这世人多为名声所累,但于吾而言,所求的从来都是心中自在!”
“至于是非曲直,他人之评判于我何干?”
南宫博这一生虽然出于豪门,而且还是豪门嫡子,但这一生却艰难坎坷。
他这一生中所有追求的,都离他而去。
他这一生中所有珍视的,也都离他而去。
而他这一生,也几乎还没有为自己而活。
如今,他已经是垂垂老矣,虽然现在身子骨还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想来也是时日无多。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他想顺从自己的心,做些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为自己而活一次。
“恭喜义父!”南宫彦心中大喜道。
他素来自知,他这义父,才惊天下,但却坐地为牢。
只不过,虽为人子,但那却是南宫博的心病,就算是他也无可奈何。
当年的事情,就算他是南宫博的义子,也只是听了一些只言片语,一些老人对于当年的事情,从来都是不愿多提,也不敢多提。
毕竟,那一件事情,背后涉及了太多人的污点,也涉及了太多人的仇恨。一旦说出来了,直接将很多人不愿展露的另一面暴露在其他人的面前,那些人又岂会答应?不过是平息事端罢了。
至于一些仇恨,成王败寇,有些人也不愿意让下一代陷入这些仇恨之内。
好在,他这义父虽然坐地为牢多年,但如今,到底也要开始走出来了!
“彦儿,今日之后,你也且出去走走吧!”
“为父困于一隅多年,你又何偿不是!”南宫博长叹一声道。
南宫彦这孩子,打小就聪惠,每一次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故人一样。
近年来,这孩子无意间听过一些他的事情,后来更是查探了一番,可随着查探的深入,当年的一些旧事的角落,不可避免开始暴露出来。
这孩子,恐怕已经对自己的身世开始起疑了。
故而,南宫博已经想要找个理由让南宫彦离开大苍了。他如今才不到三十岁,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当年的那些仇恨,不应该继续牵扯下一代了。
“可义父,孩儿又岂能让您一人留在此地!”南宫彦低着头哽咽道。
南宫博那一代的恩恩怨怨,不仅涉及到了先帝,还涉及到了王常,南宫博或许开始放下了,可是,不代表其他人可以放下。
故而,南宫彦拿不准王羽对于当年的那些残党的态度如何!
如此一来,他又怎么可能这样一走了之?
再则,南宫博的年纪已经大了,他如果就这样一走了之的话,此生都不见得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放心吧,自古以来能成大业者,又哪能心胸狭窄到如此地步?”
“当年他们既然放了为父一命,今日就不会再追究什么!”
“再则,保护好你的妻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南宫博没头没脑道。
当年的科举一甲三人,也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这背后,就是他老父亲的一些妥协和利益交换了。以及,一些其他的隐密了。
说到底,他最终还是生错了人家,以至于这一生之中不为自己所掌握,一生之中都是悔恨。同样,这一生之中也对不起太多的人。
而当年,不管是先帝,又或者是王常,再或者是其他的旧人,既然没有赶尽杀绝,那么,到了今日,他如今已经垂垂老矣,只要规规矩矩的,那些人就更加不会对他这么一个老家伙做什么了。
至于他这么一个老家伙,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事情,他又有什么资格继续耿耿于怀呢?说到底,他也是最没有资格耿耿于怀的那一个。
南宫博的意思,南宫彦听懂了。
他曾经查看过一些当年的事情,也曾经查到过一点只言片语,看到了当年的一些角落,有了些自己的猜测。
故而,他知道,留下的话,他义父不见得会有什么危险,可他们留下的话,反而会有一定的危险。
正如他的义父所言,他要保护好他的妻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