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准许百姓更改农籍。”
朱标顿了一下,眸中复杂格外郑重的看向老朱以及马秀英道。
“爹,娘,孩儿莽撞,敢问为何天下万民以入仕为要,人人都想做官?”
“学成文武艺,报效帝王家。自是天下万民心中所想!”老朱表情淡淡,理所当然随即出声。
而一旁的常氏以及马秀英神情古怪,虽未开口却也觉老朱所想太过理想。
不说当下朱标为帝,恩待百姓。
就先前老朱在位之时那套严苛御下,官员俸禄仅供一家口嚼的标准。
那些个已然名声在外的儒生文士压根就不愿入朝为官。
这也就是为何胡惟庸案后,朝廷官员多有空缺,甚至多数官员的年纪都已不惑却仍身居高位。
更不用说后世还有那句笑谈。
老朱家的官,狗都不当。
“爹,儿子以为士子入仕,虽有报效朝廷之心,可更多的则是已为官身能光耀门楣。”
“且不论那些想要当官获的权柄,鱼肉百姓,打算以权谋私的奸佞之徒。”
“对寻常百姓来说,朝中官员不仅每月有俸禄可拿,更是能高人一等,受人敬仰。”
“也正因如此,天下士子才如过江之鲫,寒窗数年也要参与科举谋求官身。”
“正是有银钱保障,有地位尊崇,才使得做官让天下百姓认为做官乃是顶好的出路!”
“哼!”
对于朱标所言,老朱虽是认同,可心中却有些不太满意。
好像在朱标看来,士子入朝完全是为了高人一等的虚荣,为了衣食无忧的俸禄。
好像他朱家朝廷如此不堪,竟完全没有人是怀揣着报效朝廷的中正之心入朝入仕!
“你方才说的咱都明白。”
“你不过是想说增加官员俸禄,乃是让天下士子更愿入仕。”
“眼下你朝臣俸禄增加既已成定局,咱自然不会贸然更改,更不可能更改你这个皇帝陛下的圣旨。”
“爹!”听到这话,朱标忙转眸看向老朱,快速说道:“孩儿增加朝臣俸禄,确无收买天下士子之心。”
“儿子是想说,倘若耕种农户亦有衣食无忧的物质保障,又有不受欺压的社会地位。”
“纵然孩儿准许农户改籍,想来这些农户也是不愿,甚至还有其他籍贯百官更改为农籍。”
“嗯?”
朱标这话似是给老朱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此时老朱双眸微眯,整个人也不由重视了起来。
变堵为疏吗?
先前朝廷勒令农户不得改籍,乃是为了保证朝廷每年都有粮食,整个大明的百姓都有口粮。
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保证耕种农产的人口红线。
防止百姓不事农耕,朝廷还要为粮食缺口发愁。
而朱标所言,将农户变成令人向往之所,引得天下万民自发从事农耕。
这个想法的确不错。
只不过转念一想,老朱轻笑一声后旋即靠在椅背上,出声笑道:“你这娃当真是想的简单。”
“当年你虽跟着你娘一同割过麦子,可你终究不是一辈子将根扎在黄土里的农户百姓。”
“说什么让天下百姓向往农桑,改籍为农,这就是扯淡了!”
以为自己说出这话,凭朱标的脑子定能明白此法断不可行,老朱便也就没有继续多言。
可看着朱标表情严肃紧紧注视着自己。
老朱深吸口气,旋即便也出声说道:“你若想不明白,那咱便告诉你为何不可行。”
“农桑之事,靠天吃饭。”
“但逢旱涝之年,田地颗粒无收,仅此一条便不会有人愿意改变籍贯为农籍。”
“这点儿子也有考虑。”朱标赶忙拿出先前指定类似农业保险的章程交给老朱,“百姓缴纳些许银两,以作保障。”
“但凡出现旱涝之年,由朝廷商会负责盈亏。”
“倘若一地当真颗粒无收,朝廷免其赋税的同时,给予其丰年一半的粮产银子作为补偿。”
“嗯.....”
看着朱标递过来的文书,老朱表情呆滞,仔细翻阅了起来。
若真能如此自然是好。
朝廷商行负责农户亏损,还补偿银子。
如此岂不是不需户部调拨粮饷前去赈灾?
说是从根本上解决了旱涝之年百姓流离失所的情况也不为过。
而且倘若真能如此,那大明一朝今后岂不是再无灾民、流民,再无百姓因天灾流离失所的情况发生?
那大明一朝才真正算的上是百姓眼中的盛世之朝。
可也就在心中感叹之时,老朱却也发现朱标这法子之中的弊端。
“你写的倒是详细,各省各地因粮产不同缴纳的保税各不相同。”
“不过!”
老朱猛地合上文书,眸光严肃冲朱标郑重问道:“若无灾情,百姓所缴保税可要退还?”
“自然不退。”
“这便是胡扯了!”
老朱似早有预料般,当即没好气道:“百姓辛苦劳作一年,不仅要缴纳朝廷赋税,还要向朝廷商行缴纳保税。”
“这样下来,一年到头他们手中还能有多少银子?”
“更不需说你这法子本质上乃是从百姓口粮之中夺取一些,供养朝廷!”
即便没有多问,可老朱也知道。
若无灾情,这些不退还的保税最后还是要用于朝廷。
这和取利于民没有任何分别。
若不是明白朱标是想解决灾年百姓流离失所的问题,恐怕老朱早已是火冒三丈,将朱标胖揍一番。
“况且!”
老朱眉头紧皱,语气低沉有些不悦继续道:“若有灾年,绝不只是一县一地受灾。”
“一省或者多省同时受灾,一省或者多省百姓颗粒无收。”
“凭那商行能拿出如此巨量银子救济多省灾民?”
言至于此。
老朱缓缓站起身子便打算朝武英殿走去。
自己先前的确没想过类似的问题,所以看到朱标那所谓的农业保险才会如此惊喜。
可毕竟万古长河之中,自然也有似朱标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也曾想出这样的法子。
之所以直到如今都还依旧是灾年灾情,百姓流离失所。
那便足以证明此法断不可行。
毕竟一旦多省遭遇灾情,朝廷财政收入自然是受损吃紧。
而在国库吃紧的情况下,不仅要保障遭灾百姓吃上饱饭,还要补偿大量银子。
无论怎么看都断不可行。
甚至在老朱看来,出现灾情由朝廷调拨粮饷,赈济灾民。
这个传承千年的法子,才是花最少的钱保障更多人活命的最好办法。
毕竟仅提供灾民口粮,国库虽是吃紧,也不至于被此拖累。
“咱知道你本心是好,可此法确不可行!”
“爹!”
就在老朱抬腿走到门口之时,朱标忙看向老朱出声说道:“儿子成立朝廷商会为的就是这个!”
“而且如今朝廷再不似先前那般穷困,粮食高产加上海贸,仅是今年我朝收入便有数千万之多。”
“单是凭借海贸向他国售卖粮食,加上关税,我朝就能得利六千万。”
“哪怕今后每年不似如此巨利,可仅海贸一项却也能让国库每年得利超千万。”
“爹,朝廷有银子,也应该用到百姓身上!”
看着朱标眸光郑重,此刻直勾勾盯着自己。
老朱沉吟数秒后便也颔首道:“标儿,如今你已登基,若当真下定决心自然不需问咱。”
“只不过.....”
“罢了罢了!”老朱猛地话锋一转,旋即正色说道:“如今咱也在朝中,倘若实不可行,咱出面替你收场便是!”
老朱本想说这所谓的农业保险乃是两面不讨好的苦差事。
且不说朱标有此旨意,朝中必有腐儒似他方才那般,以为此法乃是与民夺利。
而且就凭老朱对李俨那铁公鸡的了解,他也必要言说救济太多,朝廷难以支撑。
更不用说此法却是要让百姓提前交出银子,仅推行此事甚至都可能激起民怨。
说起来!
朱标这个法子的确是有诸多阻碍,可一想到朱标最终是要解决灾年百姓流离失所的千古问题,老朱便也沉声不再多言。
自家儿子是为了恩济百姓,他朱元璋明白这点也就足够了。
如今他朱元璋还活着,也还有些许余威。
一些个阻碍,他也还能替朱标出面解决。
“天德他们在武英殿等了许久,妹子、丫头,你们也一并去。”
随意说了一句后。
老朱同朱标几人大步便朝武英殿走去。
而对老朱能如此快速答应下来,朱标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毕竟为了此事,朱标先前准备了许多说辞。
例如朝廷出资修建沟渠,保证水利灌溉,尽可能减少灾年出现的可能性。
再好比三司中的天工局已经制造出能稍稍减少百姓耕种生产任务的工具,可以让百姓更加省心用于生产。
甚至朱标都想好劝说百姓购买农业保险的说辞。
可这些朱标都未说出口,老朱当即便颔首同意了下来。
这在朱标看来到底还是有些意外的。
另一边,武英殿内。
看着宫人已将酒水、菜肴摆上餐桌,徐达等人却规规矩矩坐在位置上,压根没人动筷提杯。
“徐帅,这次陛下......”
冯胜刚要出声,一旁的李文忠却瞪了他一眼,忙使了个眼色。
见状。
徐达索性直接挑明道:“没什么说不得的。”
“说句僭越的话,大家伙都是多年征战,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弟兄。”
“上位家里的事,咱们这帮老兄弟也都知道,自然也就没什么说不得的。”
“只不过.....”徐达轻叹口气,看了眼殿外的方向隐有些担忧道:“只不过这次上位像是动了真怒。”
“而且这股气也是憋了许久,今日见到陛下自然是要发出来的。”
闻言至此。
在场几人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悲悯神色。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些武人,对政务不太敏感。
总之朱标定下的那些个策略,那些惹得老朱震怒的国策。
在他们看来确实没什么不妥。
饶是他们这伙子人对文臣也不太满意,可稍稍增加些俸禄却也没什么不妥。
“不过!”
就在众人为朱标担忧之时,徐达清了清嗓子再次出声道:“待会若是陛下一并来了,无论陛下脸上是否有伤,哥几个都千万别问,也莫要提及让上位震怒的那些个国策。”
“自然自然.....”
就在众人应声之时,老朱、朱标几人缓步走了进来。
一看到老朱,徐达几人连忙起身。
“臣等见过上位,参见陛下.....”
“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没那么礼数。”
不等众人下拜,老朱随意说了一句大步走到主位前落座。
而等徐达几人起身抬眸。
当看到朱标似没事人一般,神情朗然面带微笑看着他们。
此刻几人不由觉得有些疑惑。
“陛下,您.....”
“嗯?”
见徐达上下打量着自己,似是要瞧出些什么似的。
朱标很是茫然的问道:“徐叔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
徐达咽了下口水,忙继续道:“臣等武人尺寸之功,不敢劳烦陛下作陪。”
“若陛下身体有恙,还请回宫歇息。”
“有恙?”
“朕无恙啊。”
原本是担心朱标强撑,挨了老朱一顿胖揍后,故意强撑着要装成没事儿的样子。
可听到朱标平静的声音,徐达这才确认朱标的确没有勉强的意思。
“他若走了,难不成让咱跟你们这群老东西废话?”
没好气斥了一句后,老朱示意众人落座,继续说道:“今日没有尊卑,只是家宴。”
“咱弟兄几个也是好久没有一同用膳了。”
同自家妹子、朱标、常氏一同举杯,饮了一口后。
老朱轻咳一声,转而继续说道:“虽是家宴,可你们这伙人却也是咱大明军中的顶梁柱。”
“那便趁着家宴的机会,让标儿把话说清楚。”
见老朱已然给自己铺垫好了,朱标缓缓起身看向徐达几人温声说道:“各位叔伯前辈都是看着朕长大的。”
“诸位不仅是我朝军中的顶梁柱,更是侄儿敬重的长辈。”
“倘若关起门来,诸位长辈无论功劳苦劳,都早已应当封王。”
“只是一旦封王,将来诸位再立新功却也不好封赏,所以此次便也只能先委屈诸位长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