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毛希原哭哭啼啼的出来后,朱载圫方才推门而入。
看着病床上的毛澄,想起这几年的朝夕相处,饶是朱载圫这般铁石心肠之人,也不禁有些哀痛。
毛澄随意的拱了拱手笑道:“圣上,老臣守了一辈子的礼,这最后一面,老臣可就失礼了。”
“哈哈,甚好,这个时候,,就让那些君臣之礼见鬼去吧。”朱载圫豪迈的说道。
毛澄点了点头道:“圣上有三分太祖之才,又有三分汉武之风,已经初具明君气象了。”
“毛卿过奖了,大明立国已有百五十年,弊病丛生,朕也是时刻战战兢兢、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走错一步,坏了我大明江山社稷,死后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啊。”朱载圫轻叹一声道。
“圣上不必如此自谦,不光老臣相信您,满朝文武其实心里也都是相信您的,您总觉着好多大臣贪赃枉法,不顾百姓死活,但更多的人还是心怀天下的,只要圣上会用人,敢用人,大明就不会倒。”毛澄笑着回道。
“他们心里真的有大明天下么?”朱载煜苦笑一声道。
“圣上既然有如此疑惑,那老臣就献上自己的最后的一谏吧。”
“毛卿请说,朕洗耳恭听。”
“请问皇上,前宋灭亡时,陆秀夫为何要背着少帝投海?而且还有十万军民跟随,一起投海殉国。”毛澄缓缓问道。
“说实话,朕一向看不起前宋,但这最后一仗,却让朕甚是敬佩,若我华夏子民皆如此,胡人安敢寇边?”朱载圫慷慨激昂的回道。
“皇上,这便是您的误区了,其实那时候跳海殉国的大多不是百姓,而是文人们。”
“哎,前宋对文人如此礼遇,有这个结局也是情理之中的。”
“圣上,您又错了。”
“朕哪里错了?”朱载圫不解的问道。
“圣上,崖山海战其实不是亡国,那是亡天下啊,而且这还是汉人第一次亡天下,整个中原无论南北,都没有汉人的立足之地了,天塌了,那些人看不见任何希望,这才有了如此悲壮的一幕,别的老臣不敢说,但有一点老臣敢保证,只要是读过圣贤书的人,都不希望这一幕再次发生?所以老臣的最后一谏便是请皇上一定要信任自己的臣子啊。”毛澄激动的说道。
听到这个回答,朱载圫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毛澄只知过去,却不知将来,满清入关的时候,是谁为其出谋划策的?就是洪承畴、范文程等文人;又是谁消灭了南明最后一丝力量,还是吴三桂、尚可喜这些汉人们。
也许第一次亡天下,他们不习惯;但有了前车之鉴,他们也就慢慢习惯了,要不是满清下“剃发令”,那些文臣大儒们绝对跪的更多。
虽说心里不以为然,但也不能让老臣寒心。
朱载圫站起身来恭敬的回道:“毛卿之言,朕铭记在心,不知毛卿可有未了的心愿托付于朕么?”
毛澄摇了摇头笑道:“圣上,老臣已经交代好了家事,只是有一件事,老臣心中还是有些遗憾的。”
“毛卿请说。”
“老臣猜测应该有许多人在说徐阶是害死老臣的罪魁祸首,其实不然,老臣晕倒前是跟徐阶吵过,但老臣的身体老臣自己心里清楚,老臣早已重病缠身,即使没有徐阶,老臣也未必能熬过今年了,所以此事圣上千万不能怪徐阶。”
“哼,毛卿不必维护那个混账,身为学子,对学官不敬,这便已是大错了,只是朕也实在好奇,那个混账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毛卿这般心境之人如此怒急攻心。”
毛澄苦笑一声道:“为了老臣的一世英名,圣上您就不要深究了,这也是老臣和徐阶之间的秘密,老臣相信他也不会说出去的。”
朱载圫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位为大明奉献半生的老臣,轻叹一声道:“毛卿放心,朕答应你了,毛卿好好休息,朕就先不打扰了。”
“臣毛澄拜别圣上。”毛澄从床上挣扎的爬了起来,对朱载圫大礼参拜道。
朱载圫只是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悄然间,一滴眼泪从脸上滑落。
还没出毛府,府内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哭声。
朱载圫轻叹一声道:“先生,毛卿的身后事就交给你们内阁了,莫要让老臣心寒。”
“放心吧,皇上,臣敢不竭心尽力?”杨廷和拱手回道。
话音刚落,天上便飘起了秋雨,就在此时,一位身穿绯袍的年轻人突然闯了进来,踉踉跄跄的哭喊道:“岳父啊,小婿来迟了。”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妇。
王琼低声解释道:“皇上,此人乃是新科进士王世芳,也是毛阁老的女婿,所以臣便擅自做主放他进来了。”
朱载圫不悦的问道:“三个时辰之前,毛卿便已经昏迷,为何现在才来?”
“启禀圣上,学生今日中榜,便和几位同生出去应酬了几杯,也是刚刚得知岳父的病情,可谁知还是没有赶上,学生愧对岳父啊。”王世芳痛哭流涕道。
“哼,满身酒气,竟然还敢在这巧舌如簧,真是丢尽了太仓王家的脸面,来人。”朱载圫冷哼一声道。
“臣在。”王琼拱手拜道。
“此等不忠不孝之徒怎可为新科进士?夺去他的功名,发配辽东,遇赦不还,赐毛氏改嫁于华亭徐阶。”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杀人不过头点地,皇上如此羞辱一位士子有些过分啊。
王世芳受不住打击,羞愧之下,一头栽倒在地上。
而在他身后的妻子毛氏并没有去扶自己的夫君,而是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的说道:“圣上,王世芳确实说谎了,但罪不至此,妾虽与其不和,但也懂得贞洁之道,妾答应与他和离,却不能再改嫁于他人,若坏了毛家的名声,那妾就是千古罪人了,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哈哈,有意思,此等女子怎可配犬儒?你放心,这既是朕的圣旨,也是你父亲的遗愿,不会有人怪在你一个弱女子身上的。”
“可是……”
还不待毛氏说完,朱载圫便打断了她的话道:“不必再说,遵旨便好,若是敢抗旨,那才是连累了整个毛家呢,记住了,寻死也算得上抗旨。”
说罢朱载圫便留下了目瞪口呆的众人,大笑着迈入雨中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