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界正史记载,真武纪一千七百年七月二十六日,为一己私欲导致千胥秘境被毁的琴修江琴子被斩于清池域重夜城。重夜城受其蛊惑者,或一并葬身火海,或迷途知返,回头是岸。此役乃是千百年来三宗首次联手对抗邪魔歪道,对修界和平稳定有着划时代的意义。
然而对于当日出现的异象,那壮阔的星河,正史无一字记载。“星图”一词,也从未出现过。
江琴子事件很快平息,其中还有许多疑问,修界众说纷纭。三宗十二门亲历此事者,多三缄其口,不愿透露细节。有小道消息传出,也总是很快湮灭于众,不得证实。
此事之后,有修界第一美人之称的洛河,因为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江琴子有勾结而被释放。但南启什邡城琴箫派则被查封拍卖,所得灵石用来弥补此次入秘境历练的修士的损失。
“洛洛,我们什么时候去黑森林?你不是说去千胥秘境回来,就带我一起回黑森林吗?”
正是黄昏时刻,余晖给大地镀上一层金光。一只金眸大鹰扑腾着翅膀在城郊一座木屋外的小院子里盘旋,张口声音尖锐,却吐出人言。
被问的人身前几案上放着一把古琴,手腕虚抬,指尖轻触琴弦,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大鹰见他不理自己,停到他肩上,“洛洛不是要去找天魔阵吗?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还没到时候。”
洛河拨了一下琴弦,“铮”地一声,不是音乐,是刺耳的噪声。
他眼神放空,视线穿过眼前的琴,穿过虚空,看着百里之外的某处。
他看的,正是易休。
易休受命到黑水河下游天启畔剿灭流匪,隐峰给的指示是赶尽杀绝,不留活口。
剿灭流匪本是安定门的工作,琼华隐峰出手,只能有一个原因——那流匪里面,有必须灭口之人。
自千胥秘境之后一个多月以来,易休已执行三次任务,皆是杀人灭口的活儿。洛河算是明白了,所谓隐峰天机峰,不过是琼华上层的刽子手培养基地罢了。
天启畔地势险要,位于南启域与黄湖区的交通要道上,陆路水路都经过它。流匪的据点藏在天启畔悬崖之上,此刻夕阳挂在山头,红云似火。里面的人,不止是流匪,也有修为低下的女人,还有柔弱无力的孩子——至少看起来是柔弱无力的。
执行任务的人,不止易休一个。他们分散在山林每个角落,收割一条条或无辜或有罪之人的性命。
洛河未看其他人如何行动,只看易休。易休是真的放弃用剑做武器了,他的武器是那条黑色的锁链。锁链亦是他灵力所化,黑色中透着血红,垂在他手中,“哗啦啦”地响。
锁链,已染鲜血。黏腻的液体,滴落在他脚下。暗银色的面具,平静没有表情,犹如主人那双眼睛。
他杀人的时候,很平静。漆黑的双眸,印着血液的红,见证生命逝去的分秒刹那,不为所动。他眼中只有杀字,贯彻着杀道的一切,无心无情,无欲无求。
突然,他看见一个小孩。瑟缩着,颤抖着。
他或许想到曾经的自己,动作稍显迟疑。
三次任务,洛河其实见过好几次,他迟疑了。很微小,难以被人察觉的迟疑。即便如此,他每一次迟疑,都是置自身于险地。这一次也不例外。
到底是在流匪窝里长大的孩子,哪有那么容易遇到小绵羊一样异类?在修界生存,有时是很困难的事,更何况是这个天然的罪恶之地。
孩子在易休接近的时候,突然暴起。手里的武器,不是剑不是匕首,仔细看,是一把类似手、枪的装置。修界有火器,近来还有专门的火器门创立,门人即便修为不高也能拥有极强的战斗力。
普通的枪、支只能造成物理伤害,对凝神期以上的修士来说杀伤力不大。火器门的人,却在枪上弄了小型法阵,又配以灵力弹,威力大增。不仅能穿透修士的灵力防护层,还能对修者经脉造成损伤。有特殊的灵力弹,甚至有截断灵力,消耗灵力的作用,威力不可小觑。
那孩子举枪,毫不迟疑地扣动扳机。灵力弹伴着巨响飞出,破空而至。如此近距离的攻击,躲是躲不开的。
洛河看着那一幕,手指轻颤。那古琴发出凄惨的低鸣,琴弦已断。
“洛洛,你在想什么?”
洛鹰被琴声吓得扑着翅膀飞起来,见洛河嘴角低垂,神色不虞,好奇地问道。
洛河低头将双手拢入衣袖,“无事。”
易休并没有受伤。
灵力弹被弹回原处,杀死的是那个扣动扳机的小孩。
救易休的,是一个叫布岱的家伙。听闻布岱是布止的大哥,平生最是神出鬼没,少有人知他存在。但他在琼华地位不低。
洛河不知他从何处出现的,看见他时,他已站在易休身后。
他一身淡青色衣袍松松垮垮地挂着,腰间细绳也不好好系,欲落未落。长发如瀑披散在肩上胸前,俊俏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浅笑。
“小休休这些日子,心有疑虑,下手不快也不狠。”
布岱缓声说着,走近易休,及至贴近他背后,方才停下。右手轻抚易休的手臂,缓缓向下,握住他手中的锁链。
易休不动不移,亦未开口说话。
他的确心有疑虑,并且由来已久。初始是一箭穿心,亲手杀死挚爱的梦靥;后来在北剑域屠杀一村,在洞中差点失手杀死洛河;再者前不久在重夜城,洛河易容接近,他也差点伤他性命。本以为可以克服的心理障碍,曾经也已经克服的心理障碍,在与洛河复合后竟全面爆发。
他心有执念心生疑虑,或是心魔的种子扎根,开始发芽。
“你突然不再用剑,可有原因?”
布岱拨着锁链轻响,低声问道。
易休终于动了动,令锁链滑入袖中,向前一步躲开布岱的骚扰。
“没有原因。”
“你语气如此僵硬,肯定是在说谎。”
布岱说着,再次靠近。
易休不用回头都知道布岱的动作,默默地往前继续走。
“不说我也知道,必然是因为那情郎了?你假装失忆,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哎,那人留着,果然是祸害。”
布岱站定不再跟着易休,摇头叹息着说出此话。
易休闻言,脚步顿了顿。最后却什么都没说,锁链甩出,继续未完的杀戮。
洛河一直看着,看到布岱接近易休心里就忍不住抓狂。这家伙每次一出现,不是言语调戏就是动作轻薄,活像拐骗无知少年的变态。
又听布岱与易休对话,思及易休因为自己放弃灵剑,又想到他或因自己心生疑虑,更可能产生心魔,便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后悔自己那日戳破真相,也开始怀疑,与易休重新开始到底是对是错。
他一心寻找回原来世界的方法,此番即便探到三处古虚阵,又拿到乾坤石,更以上清秘术处理好天灵石,万事俱备,破开虚空,打开时空之门,也不见得就能百分之百成功。未知数太多,他不一定回得去;回去了也许就回不来了。
星图亦是一颗□□,若找不到乾坤石,或者乾坤石无法将之彻底压制,十年之期一到,收集的力量不足,自己的小命一样要玩完。
说到底,自己终究要负他,何必招惹他?
洛河断开与时镜的联系,阻止自己再看下去。
事已至此,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总要继续走下去,有些事没有回头路。
“叹息海十一月开始结冰,天魔阵在海上,趁冰封上去刚刚好。”
洛河起身,抬手让洛鹰落下。
“金阳节后再去吧。”
洛鹰闻言,眼睛转溜了几圈儿,惊呼,“还有一个多月呀!不好不好!”
洛河看了他一眼,“要不你再去林生那里待一段时间?”
他知道洛鹰是怕了古启悠了,所以才急着想逃开。
古启悠醒来,前尘往事尽数忘却。听郭浩说他是她儿子,也信了。乖乖跟着他这个儿子一起,从千胥回了什邡琴箫派,又从琴箫派搬到现在住的城郊小院。
古启悠忘记人事,用剑的本能却还在。洛河从琴箫派挖出她的古剑还给她后,她更是每日都要找人练上一练。洛河身边能跟她对上招的,也就洛鹰了。也因此,洛鹰便被缠上了。洛鹰本性好斗,跟古启悠应该很合拍。可架不住古启悠剑势惊人却是病患,洛鹰只能被揍不能全力还手,如此憋屈自然烦不胜烦。
说起来,古启悠的剑埋在后院枯树下面,也是当初江琴子叫他拜师娘的地方。也不知师父他现在到底在哪里,是否安好?
夜幕降临,洛河哄古启悠睡了才回到房间。开了时镜,看见易休正在过来。便备了些糕点润喉的茶水,在灯下看书等他。
至半夜时分,易休却没来。洛河一看,才知他是回琼华去了,大约是中途有事被召回。
这夜洛河没等来易休,等来的是另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