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微动,峰上可见远处露头的红日。
洛河抬眼,看见左手第三处院落闪现一道白光——时镜就在那里了!
疾步走去,闪身进入院中。却见院中一人,不似外面紧急行动,匆匆忙忙的内门弟子,竟闲坐树下,仰头看着泛白的天空。而时镜,就放在他手边茶桌之上。
早先冲破封印,洛河按兵不动。叶林生发现时镜封印已破的时候,为时已晚。他知道自己暴露了。但还是心存侥幸,匆忙间重新封印。直到昨夜洛河彻底将他从琼华暗线中隔绝,封锁全部消息,他才知道,一切再难挽回。
洛河进入院中,叶林生从天空收回视线,偏头看向他,笑了笑,“洛河,你来了。”
洛河眉头微蹙,眼中怒意明显。并不多言,略一抬手,便令时镜飞回了手中。指尖轻轻扣了扣,镜面人为画上的黑色封印便自动脱落拨离。
“你取走时镜,擅自救下常婉,令常婉毁了混沌钟。你陷害易休,令他身陷移骨阵,险些丧命。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洛河每说一句,神色便狠厉一分。一步步走近叶林生,释放出的威压似要将他彻底毁灭。
叶林生眨了眨眼,看洛河的眼神透出不再掩饰的痴迷。面对洛河的杀意,笑容不改,“洛河即便生气,也让人着迷。可惜……只有在关于他的事情上,你才会这么愤怒。呵,你看你,活像要撕了我一样,可是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呀。”
“对你来说什么才算背叛?弃我的命令于不顾,背着我一次次设计陷害易休,这在你看来竟不是背叛吗?”
洛河止步,危险地眯了眯眼。
叶林生收回视线,脸色有些发白。低头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洛河……我喜欢你。不是朋友兄弟的喜欢,我爱你。”
他的声音很轻,似自言自语一般。
不待洛河给他任何回答,他便失笑摇头,“但我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我永远比不上华意休。我唯一的错误,就是爱上你。”
叶林生这话,简直直击洛河的敏感神经。洛河简直受够那些打着爱他的名义肆意伤害胡搅蛮缠的人了。原以为修界人性情淡薄不会像他在现代时那么疯狂失去理智,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朋友会成为其中之一。
洛河气笑了,绝色的面容一笑倾城,竟如春花齐放,灿烂夺目。
叶林生贪婪地看着,看那精致如画的眉眼,看那颜色浅淡的薄唇,也看他垂在脸侧的一缕银丝。但是看着那一缕银丝,叶林生心神渐收。
他当然知道洛河那一头黑发怎么会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因为知道,所以心中寒凉。
洛河可以为华意休受一夜天罚,却永远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为什么啊?明明他已经断了华意休的生路,天罚之下,华意休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偏偏洛河,竟然愿意孤身承担华意休造下的孽。
叶林生双手扣着椅子扶手,用力到关节泛白。他快速移开视线,若是再看那银白的发丝一眼,他担心自己会嫉妒到发狂。
当叶林生从洛河身上移开视线,洛河却强硬地捏起他的下巴。洛河脸上还是那样的笑,那笑却不达眼底,甚至带着恶意的嘲讽。
他低头,在叶林生眼前轻声问,“你说……你爱我?”
叶林生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底的冷意,却选择视而不见。重新勾起微笑,带着一点微薄而卑微的希冀,“洛河……”
如此靠近,可以闻到洛河身上特有的冷香。叶林生陶醉地闭上眼睛,整个身体都激动得颤抖。或许,或许洛河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意?或许洛河可以接受他?
然而下一秒身体传来的剧痛将他拉回现实。他睁开眼睛,望进了一双闪烁着璀璨星河的眼睛中。
灵力在流失,异样的疼痛猛地刺入经脉骨髓。洛河在做什么?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他下手。”
熟悉的声音响起,温柔却又残忍。
叶林生忍着剧痛,眨眼,终于从那星河中走出。灵力流失,经脉被毁,甚至根植灵魂的灵根,也在渐渐抽离。
在此等痛苦下,勉强维持意识的叶林生却嘲笑,“你爱的是他,自然容不得别人伤他。就像我曾说过要拼尽全力保护你,也是一样的。”
洛河看着他痛苦扭曲的神情,听着他颤抖的声音,不为所动。
痛吗?这点痛与易休所受过的折磨相比,算得了什么?更遑论那一夜的天罚,相比之下这点痛简直微不足道。
保护?叶林生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太过自以为是!
心肺脏腑似被千刀万剐一般,生生抽痛着。叶林生倒吸了一口气,却依旧执迷不悟。
“你……咳咳……你时时刻刻将他排除在计划之外,要保护他不受一丝牵连……咳……唔……哈哈……我知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一心一意,精心筹划,不过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咳咳咳……”
“其实……你并不是那么爱他,对吧?”
身体被彻底抽空,叶林生呕出一口鲜血。混沌迷茫之中,他虚弱地呢喃着,自我安慰。
很好,他得不到的,华意休最终也得不到吧。至少,洛河此次并没有带华意休一起离开啊。
不过这样一想的话……突然有点同情华意休。洛河的爱,还真是高高在上呢。
可是,他不是比华意休还可怜?即便是那样的爱,他也从未得到过呀。
思绪渐渐模糊,眼前的人却越来越清晰。叶林生倒在冰冷的地面,感受着生命流逝的滋味。能死在洛河手上,倒也不算遗憾。
恍惚间却听见洛河的声音,明明人就在眼前,声音却遥远似在天边。
“求而不得,思之欲狂,便让你‘爱’得愈深,痴爱成疾,一辈子都享受,可望不可即的绝望煎熬。”
叶林生不知洛河是何意。
当叶林生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琼华锁灵洞。作为反叛宗门的罪人,被判囚禁终生。这却是比死更痛苦的刑罚。灵根被废,修为俱毁。在锁灵洞中,眼看着身体衰弱,生命衰竭,慢慢死去。
叶林生开始想念洛河,越来越想念,控制不住地想念。洛河的影子在他心中,在他周围,在他所在的任何角落,挥之不去。思念也可以是幸福的吧?
但是思念也有极限,再多便成折磨。
一开始是出现幻觉,稍稍缓解了那种折磨。然而幻灭之后,那份痛苦便更加凸显,如树根盘绕,扎进经骨体肤,吸食着他的灵魂他的精神。
求而不得,思之欲狂,痴爱成疾,瑟瑟彷徨。终于,活着的每一秒,都变成煎熬。欲梦欲醒,似梦非醒,每一天,精神都在崩溃。叶林生开始想念死亡。
这便是洛河给他的惩罚。
修界正史记载,仙历真武纪1701年,星图重现修界。持星图者,修界第一美人洛河,以星图蛊惑世人,为害天下,是为邪道妖孽。三宗十二门七十二派,以及很少出手干涉修界纷争的慈音寺,在同一日齐齐宣布加入缉拿妖孽洛河的队伍。至此,修界展开了对洛河长达三年的追捕。
第一年,洛河在修界密集的追捕下,成功取走古剑宗乾坤石。此次事件,令修界上下震惊不已。在古剑宗的重重防守之下,洛河是如何混进其中取走至宝的?有人指出,古剑宗有与洛河过往密切的内门弟子,受星图诱惑反叛。因为此事,修界对星图的恐惧,达到空前高度。
然而此事之后洛河便彻底消失于人前,少有消息传出,行踪成谜。
直到第三年,摆脱星图控制,并成功克服心魔的琼华天才华意休,带领天机峰后起之秀对洛河的行踪展开调查,很快便揭露洛河妄图重开古虚阵的阴谋。
沿着此条线索,不久便有人在黄湖区通往白云城的摘星台附近发现了洛河的踪迹。华意休带领征伐的队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摘星台,却只见得洛河乘异兽离开的背影。
摘星台位于黄湖区东十城平顶山上,位置偏僻,人烟稀少。
据三宗高层预测,洛河要重开古虚阵,必然会重回摘星台,并通过摘星台的传送阵前往白云城。
于是数日之内,修界众多高手便云集于此地,将整个平顶山围得水泄不通。除了缉拿妖孽洛河弘扬正义的修士,更有黄湖区商户在此营生。一时间不仅平顶山区,整个东十城都热闹起来。
原本冷清的街道来往人群不断;原来只有几座民宅,现在却有无数酒楼茶肆拔地而起;平顶山下更是筑起了一个大型比武场,据说不久就要举办一场大赛……如此景象,哪里是缉拿妖孽?分明就像一场狂欢!
而此时事件的主角,某人人喊打的邪道妖孽,却正在东十城新修建的豪华酒楼顶层雅阁,喝着茶,听着曲儿。
“照这势头,几千年都发展不起来的老东城,可不就火起来了?”
雅阁临街,从窗户望出去,下面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向远处眺望,能看到高耸的平顶山摘星阁。坐于某妖孽对面,一身锦衣玉袍的青年看了看窗外景象,笑嘻嘻地说道。
“东十城没有书栈,也没有大点的医馆,更没有说得出点名头的门派学馆。什么都没有,怎么吸引客流?此番热闹过后,还得变回原来冷清的样子。所以得抓着这次机会,弄点特色出来才能维持常态。”
妖孽看着平顶山的方向,头也不回道。
“可惜东十城临近摘星台,不知是受古虚阵影响还是天然如此,灵气极度稀薄,稍有点能耐的都不愿在这里逗留生活。”
青年叹息道。
转念又笑起来,“不过有洛河的妙计,这块贫瘠土地定能生彩,哈哈哈。”
“妙计也得靠人运作才行,只有计谋而无法实施的话,便只能是空话一句。此事,池辛兄可算是功不可没啊。”
被全修界通缉的妖孽洛河回过头来,举杯笑道。
修界最有钱的势力是哪个?
不是三大宗,也不是十二门联盟,而是黄湖区最大——当然也是修界最大的商会,黄湖商会。
商会会长一人,副会长十二人,皆是出自黄湖区名门世家,单一个拿出来也是名震修界的巨富。而坐在洛河面前的青年,便是黄湖商会最年轻的副会长,池氏本家少爷池辛。
“哎,要是母亲也能这样想就好了。”
池辛仰头喝下一口苦茶,面色也跟那茶一样苦。
在修界有钱有势的人,资质再低,活个千八百年也不算事儿。而坐到会长、副会长位置的,本身资质必然不差,大多都是跟三宗掌门一辈的,以现在的岁数,再掌权几百年也完全没问题。池辛年纪最轻,才百来岁,能凭自己的努力坐上副会长的位置,着实不易。却有个强势的母上。而他这个强势的母上大人便是现任商会会长池枫。
池氏家主兼商会会长池枫对唯一的儿子池辛那是出了名的严厉,少有夸赞之语。即便池辛凭借自身实力坐上副会长的位置,池枫也没有真正认可过他。
说到底,池辛年纪轻轻能取得这个位置,说不靠会长大人不靠池氏,谁信?而池辛也的确借过池家势力,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此刻听池辛提起自己的母亲,洛河也想起在现代的母亲来。洛河的亲妈也是个女强人,至少外界看来她是。实际却是个爱撒娇,易感动,感情特别丰富的小女人。
到修界快十年了吧?在现代的种种事情,现在想起来,竟像上辈子发生的事。记忆还在,并且现在也依旧清晰,却依旧觉得有些陌生了。
洛河摇了摇头,令自己不再去想,将手中的茶水一口饮下。
喝完茶的池辛看了看窗外,突然敲了敲桌子,“是华意休诶,你的老情人啊,快看快看,解解你的相思之苦,哈哈……”
洛河闻言,果然起身向窗外看去。
那街上人来人往,哪有易休的影子?再看看天上,除了几只麻雀燕子,也没见御剑的人。
于是转过头,皱眉看向池辛,“我不是说过不许再开这种玩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