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泻而下的暴雨覆盖着他的全身,雨水顺着他微长的头发流到他的面颊,脸上仿佛也汇聚了无数条小溪。眼眶里已经再也分不清雨水和泪水。
这件刚才还让他无比骄傲自豪的警察制服,现在早已失去了往昔的威严,如同此刻的他。
在这些打着雨伞的路人看来,这名警察或许是一个疯子,甚至他们认为这个疯子身上的制服也是在外面捡来的。
的确,现在这件制服,除了左臂上的徽章外,早已看不清其他饰物——除了泥水。现在它带给他的或许只有羞辱和……痛苦。
偌大的雨点延续到路的尽头,他强忍着身体上的疲惫继续跑着,仿佛双腿都失去知觉,毫无自主地向医院方向奔去。
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一人在街道上狂奔着——无助而凄凉。
没有人在意这位只有21岁年轻人的喜怒哀乐。没有人,就好像此刻的他不会在意别人此刻的异样目光。
终于,心脏就要承受不了的临界点上,他来到了医院,舅舅的病房。但是很快,这个青年就被医护人员和自己的亲人拉扯着拖到了医院的走廊上——尽管此刻,他变得不再像过往的那般清秀帅气,而更像是一个乞丐;尽管,医院的走廊中回荡着他肝肠寸断的哭号。
梦里,他如一夜扁舟,孤独的在暴雨中的大海里奋力前行,寻找灯塔的那抹明亮。忽然,四周波涛汹涌的浪慢慢变得粘稠,渐渐地仿佛变得了泥浆。
不,在这瞬间的变幻中,唯有他孤独如常,从未变化。泥浆平静,但却比那波涛更加的恐怖,这儿奋力拼搏的孤舟在这安静的泥浆中慢慢沉沦,仿佛就要被他们吞噬。在这一望无际的泥浆下,还有多少尸骨!
贵明亮看着周围的一切,绝望地闭上双眼。
风停了,雨停了,他醒了。
被母亲唤醒。
身体,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潮湿,他在梦里便已经被换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头发已经被吹干,再也看不到泥浆的痕迹,只是他的眼眶里仿佛还有些湿润,或许是新的泪水。
现在,他的脑海里却看到了一个比刚才梦里还要恐怖一万倍的东西,那就是他已经从母亲的嘴里得知,他亲爱的舅舅已经离开了人世。
唯一让人欣慰的便是他离去的时候很安详,很平静。
在无数次的哀求后,他终于在重症病房外最后看了自己的舅舅一眼。但是,他永远记得他的模样,平静而祥和,犹如睡去。
“崇师傅,你一直和舅舅在一起,他,他到底是,怎么了……”贵明亮的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
崇才良眼眶有些发红,他将他身旁的这个小伙子拉到一旁,用手轻轻地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告诉他他的舅舅初步得知是由于劳累过度而死,俗称过劳死。具体的情况还要等法医那边的结果。
贵明亮一边抽泣一边点点头,他已经无话可说。
事情毫无预兆的发生,毫无预兆的结束。很快,贵明亮和他的家人便知道他们的舅舅是过度劳累致死,得到了一大笔抚恤金和死者遗物后,便再无他说。
一切都这样,平静地结束了。犹如一阵春天吹拂过的风,你只能听到树叶沙沙的响声,看到树叶微妙的摆动,却看不到风的痕迹。李安国的死也是这样,毫无痕迹,平静如清风拂过湖面,波澜不惊。唯独在贵明亮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永远难以言喻的伤痛。
“我妈妈都准备好了,晚上过来吃个饭如何?”电话那头的贵明亮问道。
“呵,可真有意思。”王健笑道。“有水煮鱼吗?”
“当然有啊。”贵明亮在那边说道。
“好吧。但要等我下班才可以。”王健看着在自己面前堆积如山的材料。
贵明亮是王健的大学挚友,那时候上网、打球、逃课倒也潇洒自在了几年。
却没想到这个贵明亮家里还有点人脉,俗称“上头有人”,高考之后便去了本省的一个警校上学,后来也就顺理成章的做了人民警察。
毕业了也找不到工作,正好社区主任看王健人品还不错,长得也还算阳光,便把王健拉到社区里来了。
这一干就是几年啊,每每想到这里,王健都真是感叹命运——为什么我爸爸不是那谁刚呢?
王健也没空在发呆傻想,只得埋头继续弄材料,当王健再次抬起头时,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有些微黑,冬至要来了,白天已经相当的短了。
王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看着窗户玻璃上模糊的自己,忽然间觉得王健和刚毕业那会有些不一样。哎,真的老了,王健叹道。
一路公交加步行,很快便来到了贵明亮的家里。他妈妈班笑蓉已经知道王健今天要来,所以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的菜,到他家时王健还发现他老妈居然还在厨房里面做菜。
王健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贵明亮只是摆摆手让王健坐下。
“你今天早上怎么也来了?”王健还没喝一口水,这家伙就直接进入主题了。
王健心想你请我吃饭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便告诉他早上王健在社区发生的事情了,顺便还鄙视了一下肖主任。
“喂,贵明亮,你今早怎么那样啊。你可没看到你自己啊,可真吓人,把你旁边的那个小姑娘下得哦,王健都心疼啊。”王健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问道。
虽然王健笑的很开心,但是他却没有一点开心的痕迹。他的脸侧向一旁,看着窗外,眼神中闪烁着不安的光芒。
“怎么了?大警察?”王健继续笑问道。
他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舅舅是怎么死的吗?”说罢又侧过头来看着王健。
王健有些木然的望着他,心想着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
在此之前,王健知道贵明亮的舅舅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却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提及这个事情,虽然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一来这是对方的隐私,二来王健也不想让贵明亮再次想起这些伤心的往事。
但今天却很奇怪,居然他自己主动想王健提及关于他舅舅的事情,这不免让王健有些惊奇。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王健心里默想着。
“我觉得六中校长的死和我舅舅的死之间有些某种紧密的联系。”他开口说道,眼里依旧闪灼着不定的光辉。
“这就是你今早发火的原因?”王健有些吃惊的望着他。
“你也在现场,你不觉得他死很奇怪,而且我觉得这和我舅舅那年的情景太像了。我绝对不会猜错的。”他的声音有些决绝。
“他是因为猥亵女生啊。我记得你的舅舅当年可是过劳死吧。”王健不得不提到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
他叹了口气,告诉王健今天在审讯那个宗主任的时候,知道了这校长似乎有猥亵女生这方面的倾向,但目前并没有多少依据。
“其实我并不觉得舅舅是过劳死。”他看着王健。
“那是?”
“是谋杀!”他说道。
王健感到脊背有些发凉。谋杀?这太匪夷所思了,他之前可是王健他们市里面的公安局啊,居然会被谋杀?
他看着满脸疑惑的王健,站了起来,走到书房里,将摆在台子上面的笔记本电脑拿了过来。
“给你听一段录音。”他说着便将笔记本电脑上的耳机递给王健。
随后是一段某个设备正在受到干扰的声音,刺啦刺啦的声音过后,接着便可以清晰的听到里面的内容了,是一个老人正在说话,说话的速度也很快,只是觉得有些语无伦次的。
几乎都是一段一段的话,仿佛是在无比恐惧的情况下录制的:“我们公安局出了奸细……这段时间我已经看了很多具尸体!现在每一个在局里面的人都非常恐惧,害怕下一个送到停尸房的人就是自己!那些人都是自杀……尸体检查结果都是精神上面出了……每一个死亡现场都神秘诡异……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我感觉凶手已经盯上我了……我……我快要死了……”
录音结束了。
王健瞪大着双眼望着他,他却一脸的平静,将耳机从王健的耳朵上扎下。但是王健能想象得到,当他第一次听到这段录音时表情。
“这段录音录制后的第三天,舅舅他就去了。”他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平静的说道。
王健看着他,觉得他的平静的表情下面隐藏着的是多大的波涛啊。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的?”
“我在查阅我舅舅的档案时,偶然在档案中的夹层里找到这个份录音的。”他有些出神的望着笔记本电脑。
“所以你就从那时起就不再相信,之前的那张医学诊断了?”王健看着他。
“嗯。”他点头道。
接着是一阵沉默,偌大的客厅里只能听到她妈妈,在厨房里炒菜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明天我就不用去上班了。”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
“哦?不会被开除了吧?”王健疑惑着看着他。
“不是,宋局让我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他背对着王健,独自看着窗外,背影有些萧索。
王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心想着这家伙难不成过来就是让王健听到诉苦的?也罢,反正是多年同学,就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