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够相信诸君么?”
此时的袁术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昂,不可一世,那双有些浑浊的双眸之中却是多出了些许往日里绝对不可能存在的真诚,或许更准确一些来说,是已经消失了的真诚。
现在的袁术的确可以说几乎是落魄潦倒到了极点。
你可以认为他傲慢自大,你可以认为他目光狭隘,你还可以认为他智商捉急。
反正不过是一个即将退出历史舞台的失败者,自然没有能力干涉胜利者和后来人之口。
但仔细想想,袁术就真的那么不堪么?
一个如此不堪的人哪怕有着家族的庇护就真的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么?
就算东汉末期是个愈发变得腐朽的时代,但有些基本的法则却是没有改变的。
想要出头,除了要有大机缘之外,还同样要有大气运以及大智慧。毕竟想要出头的人何止千千万,就算袁术赢在了起跑线,如果他真的一无是处那也顶多不过袁遗、孔伷之流,又怎么可能外放数年间便搅动了整个天下的半壁江山。
就好像袁术曾经认识的一位熟人所经历的故事那样。
话说曾有一位袁术的同龄人叫做黄允,来自济阴,应该也是出自诗书之家,而且还从当时的名士,品评人物的本事还要高过许韶许子将这位半仙(话说许子将若不是运气极好评了一只曹孟德,他想在青史中留下大名还真不容易,否则另一个位面的历史上刘繇就不会用许子将的品评来作为不使用太史慈的借口)的郭泰郭林宗那里得到了不错的评价。
在这里稍稍插上一句,此郭泰自然不是后来做了白波贼领袖的那只郭泰,来自太原郡界休的郭林宗可是能够与刘宽、郑玄相提并论的传奇人物,若不是忧愤郁积于四十二岁算不得高龄的年纪身亡。或许这一位才是并州儒林世家的领袖级人物。
不过需要再提上一句的是,这位郭泰老前辈在品评人的时候与后来的庞统有着相类似的习惯,那就是不做激切而深刻的评论。而且这位老先生对于晚辈和后进人士,甚至是那些“不仁之人”同样没有抛弃。本着治病救人的理念,也会提出一些教诲和鼓励。
由此可知,对于黄允这个属于晚辈的存在,郭泰的评价更多应该还是鼓励性质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黄允也算得到了一个好评,于是很有面子的开始了上洛进京之旅。
不得不说此人当真可以说是深谙此时大汉的为官之道。
按道理来说他这样在地方只能算是小有名气的年轻人,想要在京城洛阳官场的这趟浑水里大展拳脚显然并不容易,因为这个时候的大汉官场。要么你的后台够硬——比如四世三公级别的袁家和杨家,或者依附于那些名声糟糕但大权在握的宦官;要么则有着极大的名气,让那些眼高于顶的高官显贵们愿意为了名声而折节下交,自然同样可以坐地起价,谋个好出路。
黄允没有投个好胎,不是那些显贵哪怕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亲戚,自然行不了第一条路,所以只能选择第二条路——就算依附于宦官,小卒子和大元帅之间的价码也是截然不同。
于是一番精心准备之下,黄允开始了自己的扬名之旅。
怎么扬名呢?
这又不得不提到贯穿于前后两汉的一个有趣扬名方式:靠拒绝官府征辟来增加名声。
这个习惯其实自古便已有之。某位牛13的人物竟然连尧将国家让给他都不要,反而跑到河边洗耳朵——对,说的就是《高士传》里的许由。于是许由立刻成了天下名士,名垂青史。
后来到了春秋战国那个大争之世,良禽择木而栖,君择臣,臣亦择君,但是有了商鞅、孙膑等等一大堆的例子,所以想要拒绝征辟你就要跑到深山之中,否则一定会被咔嚓掉的。
不能为我所用的贤才只能是死人,否则落入敌人之手那将是我国的灾难!
幸亏现在是和平年代。否则你连跳个槽都会有生命危险。
后来刘邦建立了大汉国,哪怕就算说得再如何天花乱坠。也是终结了项羽那通过分封从而重新回到大争之世的群雄并起的局面,纵然短时间内连续两次的打击令六国的余孽终于丧失了原本所拥有的巨大能量。但终究还是有些遗老遗少憎恶着新生的这个政权。
再加上一群厌恶了战争也厌恶了人世的隐士,让刘邦征召天下贤才共建国家的计划执行的并不顺利。
于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曾经有四位贤者(闲者?)因为战乱躲到了商山之中——这商山距离长安并不算远,刘邦建国后自然很容易便听说了这四位的故事,于是便派人前往征辟。可是这四个人觉得山里的生活挺好,空气清新没有雾霾,食物丰富且天然无污染,当真是人间仙境,在这里生活或许可以冲击一下百岁老人的殊荣。
当然也有可能是刘邦那对待贤才糟糕的态度传进了这四位的耳朵里,他们担心去了刘邦那里不但受不到重视,反而还要备受刁难,到时候是走还是留呢?
走,怕遭到报复;留,这自尊心承受不住。
刘邦这样的前科可不止一次两次,当真是远近皆知。
刘邦那个时候已经统一了天下,自然不需要担心贤才外流反伤自身的问题,反而需要用一种宽容的姿态来延续刘邦一直以来的良好形象,结果这商山四皓总算是可以继续山泉有点田。
后来据说因为刘邦觉得汉惠帝本事不够,想要废了自己这个和吕后生的儿子的继承权——当然也有人说那是司马迁的曲笔,其实刘邦真正担心的是自己那个凶悍且手腕高超还敢给他戴帽子的老婆吕后。具体如何莫衷一是,反正刘邦说出口的应该还是废太子的问题。
于是吕后急了,嗯,能不急么。毕竟她吕家未来的富贵荣华可都寄托在儿子身上。
急了的吕后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半仙谋主张良,嗯,就是那位壶中仙赤松子的徒弟姬良。
结果商山四皓就这样被与他们似乎不清不楚的姬良给请了出来。成了汉惠帝刘盈身边的吉祥物——别看只是吉祥物,实际上没干什么事。但就这样,依然让刘邦意识到了自己儿子的羽翼已经丰满,想要凭自己喜好行事,只怕会出大问题。
嗯,其实主要也是因为刘邦和吕后这两个小心眼的夫妻为了抱当年的一些国仇家恨,将一票异姓王以各种各样的手段一一咔嚓咔嚓导致国家有些不太稳定,所以刘邦这才不愿意再起波澜——这当初李斯和赵高用什么手段把秦国祸祸成了什么样刘邦可是记忆犹新啊。
而刘邦之所以能够如此快的认识到了这一点,商山四皓这个曾经拒绝过他却又转过头来跟了他儿子的偶像组合可以说是居功至伟。
西汉的开国君主刘邦做了一回代言人。而东汉的开国君主刘秀也同样做了一次代言人。
而让刘秀不得不做代言人的,是一位叫做严子陵(不是徐子陵)的隐士,刘秀曾经的朋友。
话说这严子陵其实本来姓庄,但是就好像因为司马昭的存在导致蔡昭姬变成了蔡文姬一样,为了避讳汉明帝刘庄,于是这位叫做庄遵的隐士就变成了严光严子陵而流传于世。
比起商山四皓,严子陵的故事要简单很多,但却也更加的传奇。
嗯,简单来说就是这位和刘秀那是布衣之交,但面对王莽的征兆。刘秀直接跳反参加了绿林军,而严子陵则跑到了富春江畔去隐居,一直到天下太平之后。才在刘秀再三的请求下离开了隐居之地来到了洛阳。
需要一提的是,当初严子陵与刘秀在长安相遇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位叫做侯霸的布衣少年,而这个叫做侯霸的家伙先是给王莽做了相当于锦衣卫的刺奸,后来一路坐到太守的职位,可是见到风头不对,便立刻改换门庭进了刘秀的阵营,等到了刘秀开国的时候已经成为三公之一的大司徒,位高权重。
实事求是来说。侯霸虽然是个见风使舵的存在,但却也是一位为官政绩颇著的人才。可以说深受百姓爱戴。但偏偏严子陵却对侯霸很是不屑一顾,数次无视了侯霸送来的书信。
传说中这侯霸嫉妒心极重。因为严子陵的态度便暗恨于心,开始向刘秀进谗——这种话你同样也是听听就好,反正刘秀的形象是中国帝王中少有的伟光正,所以一切的问题都是下面的那些手下们居心不良。
反正不论实情如何,反正这严子陵由此便直接蜗居在了洛阳城自己的小屋里当起了宅男,对于刘秀的招揽更是理也不理。
于是刘秀便使用了老刘家的人大概都会用的一招——同榻而眠。
可惜刘秀不是刘备这位桃园基情派影帝,那严子陵也不是张三爷这样有着诗情画意面容清秀可人的桃园派画家,结果不但一点用没有,反而在睡觉的时候逆袭了刘秀,对着皇帝来了一个上位姿势,以致于第二天那些研究天文历法的史官(太史公的同行啊)便上奏,说什么“昨夜客星犯帝星甚急”云云,反正就是告诉刘秀“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我们都从天上知道了”。
对此,刘秀也只能以“我不过是和严子陵睡了一觉而已”搪塞了过去。
而严子陵也不知道是畏罪潜逃呢,还是真的讨厌官场倾轧,反正是离开了洛阳,哪怕后来刘秀有几次三番想要征召他,都被这位隐士没有任何犹豫的拒绝了。
于是乎这位敢于拒绝开国明君刘秀的隐士也是名声大噪,甚至在后汉书中都流了名。
当然,后汉书是南朝范晔的作品,现在还没有呢,不过严子陵的大名还是众所周知的。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榜样,再加上党锢之祸之后,拒绝朝廷征辟与拒绝与宦官为伍基本上就算是画上了等号。所以到了最后就好像那“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别父居”一样,身为一个名士。你被征辟的时候要是不搞个三推五辞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甚至后来对于这种做法还有了一个专有名词,叫做“养望”。顾名思义便是培养名望之意。
于是我们回到黄允这件事上,有了前面的解释,想必大家也就都明白了。
黄允来到洛阳之后也不着急,除了偶尔结交一些有名气的士人,稍稍展露一下自己的才学,让这些人为他扬名之外,便是高卧于洛阳的家中,不管哪里来的征辟都好像完全看不起似的。一个一个都拒绝掉——别人顶多也就是三推五辞,可他倒好,连着拒绝了十来次。
换到其他朝代那基本就是“你想当隐士就当好了,我管你到底想干什么”,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否则他这样车载斗量的年轻人的仕途就可以宣告结束。
可偏偏东汉的这些达官显贵个顶个都是属抖m的,再加上这黄允也的确是显露了一些才能,看起来也算不得欺世盗名之徒,自然名声是越来越响,甚至都被传为“当世大贤”之流。
更有甚者。当时汝南袁氏的掌舵人袁隗也觉得这黄允乃是当时奇才,便想要与之联姻,将自己也不知道属于哪一房的侄女嫁给对方。
那可是袁家啊!
于是眼看着目的达成的黄允自然乐得接受。话说他这一番“养望”下来。不但获得了偌大的名气,而且还有了与袁氏联姻的机会,就算那袁氏的小姐是再嫁之身又或者是身有缺陷,属于坑在手里的伪劣货品,但对于黄允而言依然是高攀不得的存在。
至于美女什么的,只要有权有势,那天底下的美娇娘还不是一打一打往家里领。
就算家里的那位是河东狮,在外面别居养上几个那也是轻松加愉快的事情嘛。
原本这件事可以称得上是你情我愿,双方那叫一个一拍即合。但却有且唯有一个障碍——这黄允之前已经娶了一个老婆夏侯氏,想要再娶袁氏女。那是需要先休掉夏侯氏才行的。
关于平妻和正妻的问题自古就一直是一个很令人纠结其复杂的问题。
都说妾这个身份是来源于上古时期便有的媵妾制度,但按照老祖宗的语言习惯。这媵与妾是两个互相独立的体系,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媵出嫁前与正妻的地位相当或者略低,但绝对不会像妾那样出身奴婢之类身份比较低贱的女子。所以出嫁后媵的地位或许略低于正妻,但剩下的孩子还是有很大可能作为嫡子有继承家业的机会。
而随着时代的变化,这种媵便逐渐转化为了平妻的称为。只不过随着时代变化,平妻有的时候身份近乎于妾,而有的时候则可以与正妻分庭抗礼。
当然,能够享受到媵制度的至少也是一方诸侯或者部落酋长,黄允自然够不上资格,而袁氏女的出身如此尊崇,自然也不可能接受平妻的身份——哪怕是略逊于正妻,但终究还是有个高低之分,自然不利于袁氏女对家庭的掌控。
为了能够跻身豪门,黄允更是不可能让夏侯氏成为横亘在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我们已经无从得知这位夏侯氏与谯县夏侯是否有关联,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夏侯氏背后的能量也不小。
只看这位夏侯氏能够强迫黄允大开散伙宴并请来了有头有脸的三百多位宾客便可知这种空穴来风只怕是未必没有事实根据。
更狠的还在后头。
夏侯氏在酒酣耳热之际于众人面前死死拉住了即将成为前夫的黄允的衣袖,然后当着众位宾客的面整整数落了黄允十五条罪状,那场面,当真是刀刀见血拳拳到肉,让黄允当时就懵逼了。而这位或许是被彪悍的夏侯氏,则在数落了黄允十五条罪状之后,大步离去不再回头。
好吧,于是这黄允再一次名扬京城。
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是顶风臭三里,成了一只过街老鼠。
因为袁氏不是皇室,所以就算真的重婚了也不犯法,更别说黄允还没来得及拐骗成功便被远比秦香莲强悍的多的夏侯氏解决。所以黄允倒也不必如同陈世美一样被送上龙头铡。
好吧,总的来说这袁术这一生其实与黄允的遭遇颇有几分类似——年轻的时候虽然做过一些糊涂事,但总体而言各方面还是给予其相当高的评价。
也许那个时候的袁术心中还有理想。也许那个时候的袁术心中还有光明,也许那个时候的袁术为了什么目的而强迫自己变成了那个符合众人标准的模样。
总而言之。在历史的舞台上,袁术的亮相堪称惊艳,随后虽然有些坎坷但也是一路上行,但却在某个时间点遭遇强阻力,震荡之后没能获得更多的支撑,稍稍摸高后便急转直下。
相比于从前,现在的袁术完全可以高唱王杰的那首《一无所有》。
人们不知道那一天寿春城中的府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很多人都说府衙中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尤其是袁术那暴跳如雷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各种器物与坚实的石板地面的碰撞声,偶尔还夹杂着碎裂的声音和人吃痛时的闷哼。
原本前往府衙的时候,脸上多少还有着一丝期冀色彩的袁术军上上下下,当他们离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变得灰败无比,少数人甚至还未走出府衙便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从府衙内一直吵到了府衙外——然后人们可以看到,额角的伤口还在不断向外渗出鲜血的杨弘和纪灵,而如果不是张勋和阎象死死拉住。或许这两位之间会上演一出全武行。
别看纪灵是武将而杨弘是文官,但如果简单地认为杨弘就一定不是纪灵的对手那可就大错特错——固然纪灵的战斗力在武将中也属于上乘,与曾经的高子安、曹子孝大概也是不相上下(现在有了果子的栽培。纪灵显然已经被这两位拉开了距离),可是身为道士的杨弘也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对象,一手可以让人身体麻痹的定身策略理论上完全可以无伤放纪灵的风筝,再加上其他的debuff策略辅助,如果没有事先准备,就算是小强也是要吃亏的。
当然,也仅仅只是吃亏而已。
不过就算如此,也足以让坊间的流言变得丰富多彩起来,而在随后几日从府衙抬出的侍女尸体和从未出现过的侍从的尸体明显增多的情况也表明。袁术此时的心情比之前更加的糟糕。
“志才,你怎么看。”
“虽然可以肯定袁公路已经陷入绝望。但也同样不能排除其中是否有诈。”
“哦?那么志才觉得该如何应对呢?”
“主公不妨静观其变,在庐江已经归降。九江其余县乡也已经陆续降服的情况下,就算袁公路真的有所图谋,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只是袁公路这背后心腹之患不除,我总是心中不安啊。孙文台的儿子更胜其父,若是其在我与本初争雄之时从后方杀出,我心难安啊。”
“主公若是想要尽快拿下这寿春坚城,在下倒是有一计,或许可以为主公分忧。”
“好你个戏志才,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你的谋划。”
“还请主公恕罪,之前不用此计,是因为此计太险。我军持堂堂正正之师而来,以威势压迫敌军,则敌人必内心慌乱,时日愈久则敌人内部愈发混乱,我军或可不战而胜之。
现在的局面虽然还未达到这样的程度,但不论真假,敌人都已经露出了破绽,我们正可以凭此机会,哪怕敌人真的使诈,我们也有足够的能力将计就计!”
“如此便好,志才可以放心大胆去谋划,我去找玄德。到了这个时候,也该他表现表现,否则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心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