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的寂静里,男人滚烫的呼吸扫过耳畔,紧贴着她的宽阔胸腔,起伏逐渐绵长。
苏欣被禁锢在这具沉重的躯体下面,喉间像卡着块烧红的炭。
易景宸刚才含混的呓语,一直在耳膜上震动,她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这不该是交易该有的模样。
他们之间,怎么会有爱?
苏欣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恍惚忆起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易景宸将银行卡推到她面前时,那双恣意的幽深瞳孔里,只有无尽的欲望。他买下她的姿态,就像在拍卖行,标下一件称心的藏品。
他渴望她的身体,欲望的火焰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他贪婪地索求她的身体,用奢侈的金钱和礼物,换取她的顺从。那些夜晚,他的手指流连过她每一寸肌肤,却从未真正触碰过她的心。
她想不明白,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关系开始变质了……是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吗?她同廖少成拼酒,醉倒在雨夜中,是他脱下西装外套,裹住她冰凉的身体。之后她发了高烧,又是他送自己去医院,悉心照料……
还是那次商业酒会?邢质斌递来的香槟里混着迷药,她意识模糊时,只记得被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她和他整夜缠绵,前所未有的契合……
最令她心颤的是几天前的那晚,他同样浑身酒气地闯进她的卧室,从身后抱紧她,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长发,用近乎恳求的声音说:“苏欣,把孩子打掉吧,我们重新开始……”
“爱?”这个不属于易景宸的字眼,被他放在自己身上,竟然如此讽刺。苏欣无声地笑了,眼角湿意更浓。
从最初的各取所需,到如今的纠缠不休。她以为,易景宸向来只是沉溺于她的身体,用最粗暴的方式,宣示着对这场交易的掌控。
即使交易结束,他依然不愿放手。苏欣不是没有想过原因,但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易景宸居然会爱上她……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苏欣心虚地笃定,易景宸一定是喝醉了,胡言乱语。
睡梦中,男人收紧了手臂,就算陷入沉睡,他也要将她据为己有。
窗外,一弯残月隐入云层,就像她最后那点自欺欺人的理智,正被从前两人相处中的记忆片段,一点点淹没。
在这场始于欲望的博弈里,她早已分不清自己是在抗拒他的感情,还是在恐惧自己逐渐失控的心。
夜愈发浓稠,男人的呼吸沉重如坠。苏欣被压迫得胸口发紧,渐渐透不过气来。她回过神,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身上的庞然大物。男人顺势滚落身侧,苏欣猛地吸进一口空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侧过头,看着被自己推到一旁的易景宸。他睡得很沉,眉尖微微蹙着,平日里总是紧抿的薄唇,微微张开,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苏欣不自觉地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僵住。
从前多少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她也是这样静静凝视着这张脸。那时只觉得,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刀削般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每一处都像是造物主精心雕琢的杰作。她的目光可以肆无忌惮地游走,心里却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涟漪。
可此刻,指尖悬停在他眉间上方,苏欣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乱了节奏。那道总是紧锁的剑眉,在她眼中不再是冷漠的象征,好像盛满了很多心事,不能化解;略显苍白的唇色,让她想起小敏刚才说过的话,他这几天也病了。究其原因,应该也是为了这个不幸离去的孩子,而感到难过。
“怎么会?”
苏欣收回手,轻轻按住自己发烫的胸口。那里传来的陌生悸动,让她惊慌失措,像是有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正要冲破她精心构筑的牢笼。
一滴带着温度的泪,滴在易景宸的耳廓,苏欣慌忙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却怎么也止不住不断涌出的泪水。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爱的。”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梦中人,又像是怕说服自己。
男人的眼皮突然颤动,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微微摇晃。他眉心拧成一道痛苦的沟壑,唇角溢出模糊的呓语……
“苏欣,别逃……”
她浑身一颤,瞪大了眼睛,像是突然惊醒。她从另一侧下了床,指尖颤抖着解开病号服的纽扣,每解开一颗,心里的想法就坚定了几分。
小敏为她准备好的衣服,整齐地叠放在衣柜里,她拿出来换上。窸窣的响动声格外清晰,易景宸在睡梦中不安地翻动,手臂无意识地伸向她已经离开的位置。
苏欣系扣子的手顿住了。她走回床边,动作轻柔地脱下男人的皮鞋,又拉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门把手冰凉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苏欣最后一次回头,目光深深描摹着床上的身影,男人的一缕黑发垂落在前额,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孩子气的脆弱。
“再见…”
简单的两个字在唇齿间辗转,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打开门,走廊的灯光刺眼地照进来,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是无声的挽留。
苏欣决然地走了出去,夜晚医院人少,她穿着便服,并不引人注目。她找到一部公用电话,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陈钰的号码。
幸运的是,陈钰似乎并没有客人,电话很快便被接起。耳畔传来震耳欲聋的电子乐,和陈钰标志性的大嗓门。
“喂,哪位?”
熟悉的声音,瞬间击溃了苏欣强撑的防线。她攥紧电话线,指节发白。
“小钰,是我。”
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
“欣欣?!”背景音乐骤然减弱,陈钰似乎离开了舞厅,但声调却拔高了八度,“老天爷!程助理说你跟易景宸在一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我说!”苏欣急促地打断,余光扫向走廊尽头值夜班的护士站。玻璃窗上反射出她苍白的脸,像个走投无路的逃犯。
“我现在在医院,但必须马上离开,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小钰…”她喉头滚动,咽下翻涌的苦涩,“我只能靠你了。”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轻微的音乐声幽幽传来。苏欣能想象出陈钰此刻的震惊,以及对于易景宸深深的惧怕。但她别无他法,她能信赖的人,只有陈钰。
“告诉我位置。”
陈钰的声音再次响起,变得异常清醒,褪去了所有玩世不恭,“欣欣,你别急,我很快就到,我会帮你!”
电话里传来高跟鞋急促的哒哒声,和门被重重甩上的闷响。苏欣报出位置时,尾音还在发颤,颤抖着手挂断了电话。
她贴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身体犹未康复,双腿像被抽走了骨头般绵软无力。她望向走廊的电子钟,上面显示的时间已经快近凌晨。
苏欣蜷缩起身子,抱紧双膝,最近她总是喜欢这种姿势。她看到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那么小,那么单薄,她实在撑不下去了,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逃离这座金丝笼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