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这些推论阡明远并没有告诉阡明佑,他只对阡明佑说了“邀天阁的人还在继续寻人,同帝抓到的多半不是阡陌”这个简单的消息,然后让手下看住躺尸在床的阡明佑,出去接着寻人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埋伏在邀天阁不远处的暗线就传回了消息,看到一个穿着红衣,容貌与阡明佑形容的人有八分相似的女子进了邀天阁,十有八九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个消息让阡明远几人都很是振奋了一把,于是阡明远一边继续安排人手盯着邀天阁中的异动,一边将阡明佑收拾了一顿,强行将他按在床上养了两天的伤——虽然这个伤根本就是阡明远自己打的……元奇元殊还有些顾虑不敢下狠手,更多的是帮着看住人,可是阡明远下手却是极狠,不知道是纯粹想让阡明佑失去行动能力,还是想顺便报一报阡明佑对他言语上的冒犯之仇。
总之,虽然头一天阡明佑就是躺在床上了也作妖没配合阡明远,但是在第二天得到了阡陌平安归来的消息后,立刻就乖乖配合养伤服药,今天早上醒来阡明佑发现自己行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之后,一边暗自夸赞了几番阡陌给的清露丹着实好用,一边急吼吼地催着阡明远赶快上门接人。
这才有了三人今日之行。
阡明远对楚怀墨的感情有些复杂,而楚怀墨对这几位不速之客则是带着一丝莫名的敌意,但是不管阡明佑还是楚怀墨都不是什么会轻易将情绪表露在脸上的人,是以这并不妨碍两人正常的交流。
阡明远极其简明扼要地向楚怀墨说明了来意,只说阡陌是他们刚刚找到的家族血脉,然后便提出了与她“单独谈谈”的要求。
楚怀墨的答复也很简洁:“我从未听过她还有什么亲人在世。”
阡明远听了摇摇头,不卑不亢道:“有些事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又遑论楚少阁主呢?”他又转向阡陌,“信物你看过了,可确认了真伪?”
阡陌望着他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一直悄悄安抚她的阡明佑。
阡明远嘴角微微翘了翘,似是也对着她笑了一下,只是大概是因为他生性拘谨一些,这个笑容极淡。
“楚少阁主深明大义,自是知道清官不断家事的道理,我这妹妹一届女流,在贵阁无足轻重,想来以楚少阁主的地位,也不会介意我们占用她一点私人空间吧?”
妹……妹妹?
阡陌神情呆滞地望着阡明远,脑子里尽是这两个字,别的什么都没听进去。
妹妹?她父母就她一个独女,又从哪冒出来两个比她大十来岁的哥哥?
难道……
……
最后阡陌带着阡明远和阡明佑去了偏厅,楚怀墨也没有阻拦,因为他没有立场。只是在他忍不住想要跟着一起去的时候,一直站在阡明远身后一言不发没什么存在感的阡如心却拦住了他。
“家兄不会伤害她,楚少阁主,还请稍安勿躁。”
楚怀墨闻言似乎是怔了一下,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因为她说话的声音。阡如心的声音柔柔的,就像春日里潺潺的小溪,说不出的温和。
从他们三人走进大厅那一刻起,楚怀墨就对这个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有了一些预感,只是就如不愿意面对阡陌的离去一样,他对这个女子的到来同样不愿面对。直到此刻,听着她阔别已久的熟悉声音,楚怀墨终于正视了自己的预感,他停下脚步,望着阡如心的眼睛,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闪动。
“果真是你。”
“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阡如心的声音有些颤动,她摘下面纱,如水的双眸望着楚怀墨,就像往平静的溪流中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头。
走到正厅尽头的阡陌听到身后的对话声,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望着那皆是白衣的一男一女和女子那张与自己有五分相像的面容,以及楚怀墨望着那位女子的复杂眼神,不由得一愣,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那位女子的鼻子和嘴唇都与自己极为相像,只是她的唇色要比自己浅一些,整体看上去更为柔和。再有就是眉眼,她的眉色也要比自己淡一些,眼神也更为温柔。如果说自己的眼睛像是装满了漫天星光,她的眼睛就更像一泓春水。
两人的气质也并不十分相同,阡陌虽然样貌明艳,但是整个人的气息却极为清冷,给人一种矛盾的吸引力和不可亵玩的距离感,再加上常年习武,阡陌的身形更加挺拔一些,脸部的线条也更加坚毅。而阡如心的模样和气质都极为统一,一样的温柔,让人见之就觉亲近。
从这一点上看起来,她们好像又并不相像。
“走吧。”阡明佑见阡陌突然停下来出神地望着阡如心的方向,便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是我们大姐,一会儿再与你细说。”
“大姐?”阡陌重复了一遍,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三人行到偏厅,阡陌刚欲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本还走在她旁边面色温和的阡明佑突然就一把抓住了肩膀将她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阡陌吓了一跳,本能地就想还手自卫,可是她看着阡明佑关心而急切的眼神,动作又下意识地慢了一拍。也幸亏她慢了一拍,不然刚刚被阡明远揍过一顿的阡明佑还不一定能受得住她本能的一下。
“我听说你行刺同帝那一下受了重伤,伤到了哪里?痛不痛?可有好好医治服药?现在可曾好了?”
阡陌的手呆在了半空中。
不是因为对方竟然知道了行刺同帝的人是她,而是因为这一连串的问话。
哪怕是一向最疼爱自己的秦爷爷,在知道了自己擅自做出了刺杀皇帝这种大事之后也不免厉声训斥了自己一番,月箫和星芜虽然能理解自己的做法,可月箫还是免不了一顿说教,星芜也免不了一通埋怨,说自己害惨了他。楚怀墨就更不用说了,因为这件事情甚至……
可是这个与自己只见过一面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他只问自己痛不痛?
“你怎么不答话?”阡明佑一着急,直接将自身的真气输到阡陌体内转了一圈,探查她的伤势。“体内真气紊乱,背部和内脏淤血,右手小臂骨裂……”阡明佑额头上青筋直冒,忍不住骂道。“这邀天阁的人都是吃白饭的吗!你身上的伤这么重怎么也没人给你看看?亏得还是什么名门正派,难道连这么点药材都找不齐全吗?”
阡明远听完也是目光一闪,有些诧异地看向阡陌。
“你身上伤还未愈?”
他不是不知道阡陌受了伤,刺杀这种事情,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全身而退,只是他见阡陌除了面色有些白之外,身形笔直眼神如常,行动之间也没有任何停滞,根本不像是伤势未愈的样子,怎么听阡明佑的话,好像情况还不是很好?
阡陌被这两人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然后又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他们俩摆了摆手。
“没、没有,我没事,都是小伤,已经吃过药了。”
“这还小伤?”阡明佑怒火更盛,若是这样都算小伤,她平日里得受过多少次“大伤”?“你底气虚浮,分明是重伤刚愈又添新伤,我上次见那楚怀墨还以为他是个好的,没想到……他怎么老让你受伤?就这样的人还当什么阁主?简直是混蛋!”
阡陌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甚至忘了自己已和楚怀墨分道扬镳这个事实,急忙为他辩解道:“不是,不关公子的事,这些都是我肆意妄为擅作主张,和公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哼,你不用替他说话。你做什么是你自己的选择,他看护不力就是他的错。他若真是个好的,就不管你做什么怎么做,都不该让你受伤。除非他背过气去,否则就该护你周全!”
啥?怎么还有这么霸道的理论?
阡陌看着面前的人义愤填膺又理直气壮的样子,人都有些迷糊了。
“好了。”阡明远摇摇头,“你别在这胡说八道。”
“我什么时候胡说了?”阡明佑不满道,“我们消息滞后是因为不在小妹身边看护不到她,那个楚怀墨天天和小妹待在一处,竟然不仅没有护住她,还连她去找同帝报仇这件事都没能提前知道。邀天阁派出去的人比我们还晚,就这样也好意思做江南第一大派的掌事人?你居然还放心让小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若是我早些知道楚怀墨这厮这么靠不住,早就把人接回来了,哪还会有这档子事?!”
阡明远听着阡明佑说着说着又扯到自己的过错上来了,不由有些尴尬。这件事他是有责任,棋差一招没算中邀天阁里面不知怎么地居然让阡陌知道了同帝到会稽的消息,还让她自顾自地跑了出来找同帝报仇……可是,这第一次见面阡明佑就在阡陌面前说自己坏话,这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吧?
“小妹?”阡陌敏感地抓住了阡明佑话中对自己的称呼,没有在意阡明佑对阡明远的埋怨,而是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二人。“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的事情,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阡明佑听阡陌开口问话,立马撇开了大哥,然后一本正经地摆起了兄长的架势,先指了指阡明远道:“这是你大哥,阡明远。”然后指了指自己,“我是你二哥,阡明佑。”
“大……哥……二哥?”阡陌还是有些迷茫。
从他们二人的对话中确实可以听出来二人的关系,可是……
“可是我父母只有我一个独女,并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啊……而且你们的年龄……”这两个人看起来比楚怀墨还要大些,而且阡陌还记得,那日是街上碰到这青衣男子时,他还说过自己已经二十有三了。若是这两人是她的兄长,那……自己的父母亲难不成五六岁就生了他们?
“关年龄什么事?我就是——”
“好了,你别说了。”阡明远打断了阡明佑不清不楚的解释。按他这样说下去,只怕除了让阡陌越听越糊涂之外,不会有任何的效果。他指了指自己腰间悬挂的一枚赤色玉佩,介绍道:“这是我阡家儿女的身份信物,想来你是知道的。”
阡陌点点头,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那枚一样的玉佩。
“你叫阡陌,你的父亲名为阡正安,我说的可有错?”阡明远在说到阡正安的名字的时候,语气中多了几分郑重,阡明佑的神态也恭敬了起来。
阡陌再次点头。
“你出生的时候,阡家已遭大变,所以我不确定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你的父亲,有两位同胞兄长。”
阡陌恍然,这次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看府中看过他们的画像,大伯阡正民,二伯阡正泰——”阡陌这才明白她第一次见到阡明佑时的那种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现在想想,这阡明佑长得不是正和她幼时见过的二伯的画像有七分相像吗?可是这个阡明远……好像并不是十分像大伯或二伯啊……
“只是我听母亲说过,大伯和二伯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阡陌的神情黯了下去,小时候她父亲从来不提两位伯伯的事,直到流放中那……最后一夜,母亲才告诉她两位伯伯早就离世。
“确实如此。”阡明远点头。大概因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近十五年,所以他说起来的时候神色并无多大变化,并不像阡陌哀伤地那么明显。“既然你的父亲有兄长,两位兄长自然也有子女。你的大伯生前育有一子一女,便是我与你先前见到的那位白衣女子,阡如心。你的二伯仅有一子,便是你先前就见过的阡明佑。我们三人,准确地说,是你的堂兄和堂姐。”
“堂兄……堂姐……?”阡陌重复了一遍,突然又回过神来。他方才说外面的那个女子叫什么?“阡……如心?”
阡明远看着她点点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地重复了一遍。
“就是她,阡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