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阡如心望着眼前这个多年未见的故人,忍不住往前半步靠近了他一些,眼神就像能滴出水来。
楚怀墨却没有多少怜香惜玉的意思,在阡如心靠近她的瞬间就往后退了一步,神情冷淡。
“无恙。”
阡如心见他闪躲便没有再逼近,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连叹气都叹的极度温柔,轻轻柔柔的一声叹息,像是一条最为上等的柔弱丝绸轻轻扫了一下对方的心头。
“我知道,这些年一定在怪我……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忍不住会怪自己,为什么走的那么匆忙,连与你好好话别一番都没有做到。”
楚怀墨没有说话,只和阡如心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侧对着她,眼睛平视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啊……”阡如心接着道,“这些年我经常在想,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见你一面,一定要弥补当年的遗憾……还好,这个机会终于还是来了。”
这次楚怀墨倒是接话了,只是他接的话,乍一听好像和阡如心说的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们这次来江南所为何事?总不会是特地来找人的吧?”
“找人?”阡如心先是一愣,继而目光中浮现出一丝涩意。“你对我这个堂妹倒是十分关心……你猜的没错,我们这趟来江南,确是另有要事。”
“既然不是找人,那便是为同帝而来了。”楚怀墨了然。
“你知道?”阡如心面有诧异,他们阡家与大郑皇室的瓜葛极深,只是除了阡正安这一脉,其他的陈年旧事并不为外人所知,楚怀墨怎么就能断定他们一定是为了同帝而来。
“这个时节来江南,除了同帝还能因为什么。”楚怀墨面色阴沉了一些。
阡家的这些人,一个接一个还真是没完没了。那个缺心眼的丫头,此刻怕是欢欢喜喜地在那边认亲了,也不知她知不知道,她以为的那些“亲人”根本不是为了她而来,甚至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偏偏她还……哼,不知好歹。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消一点蛛丝马迹便能洞悉全局。”阡如心望着楚怀墨,眼神中除了温柔还有一丝含蓄的崇拜。明明是看起来有些腻歪的一句话,被它说出来却好像是师父夸赞徒弟,姐姐夸奖弟弟一般,理所当然又半含情意,即不会让人觉得油腻又不会显得虚伪。
“既然如此——”楚怀墨点点头,并没有理会阡如心的带着隐晦情意的示好。若是放在从前他可能会因为这样一句话脸红心跳,可是这三年来,天天面对着阡陌毫不掩饰的花式表白示爱,楚怀墨觉得自己的脸皮和承受力都比从前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唉,怎么又想到她那去了?那丫头如此薄情寡义,自己还念着她做什么?
“——既然如此,你们今日来我邀天阁,便是听说了同帝遇刺的事情后来接人的了。”
“又被你猜中了。”阡如心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夹着一些勉强。
“这么说……她在我这里的消息,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大致自那一日街边相遇就知道了吧?”
既然早就知道,又为何等到今日才来找人?难道就不担心自家这位流落在外的亲人孤军奋战会做出什么傻事?如果他们早些来,早些……也不会……
阡如心笑容中的涩意又浓了几分,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你与我对话便是一句也离不开她,你……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先前阡明佑有说看到楚怀墨和阡陌二人神态亲密,只是她不信。像楚怀墨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女子生出什么连他一个外人都看的一清二楚的情愫?就是当年楚怀墨还未能像后来这么善于隐藏自己时,对她也不过是有些朦朦胧胧的好而已。在她知道阡陌的模样与自己有几分相像之后,便想着楚怀墨就算对阡陌有些不一样,也必然有自己的因素在里面。可是如今自己重新站在了他面前,为什么他开口说的每一句话都还是……绕不开那个……替代品呢?
还是说,自己当年的行为就真的那么不可饶恕?以至于八年过去他还是不肯原谅自己,甚至连正眼都不愿意看自己吗?
“你就不想问问,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阡如心又问。
“阡姑娘上有兄长庇佑,下有仆从环侍,自然是过的不错。”
“阡姑娘?”阡如心的笑容愈发苦涩,“你我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分了……”她不禁摇摇头,苦笑道,“你唤我阡姑娘,那她又是什么呢?”
楚怀墨终于将目光转向了阡如心,只是他的眼神依旧很冷,说出来的话,也很冷。“你是我父亲强塞到我身边的,她是月箫半路上求着捡回来的,都与我没什么干系,还请阡姑娘莫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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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母亲说过,两位伯父的血脉在他们殒身之后就遭人劫掳杀害了,又怎么会……”阡陌有些不敢相信。
阡明远极有耐心地反问道:“现在会稽城中传闻行刺同帝的刺客也早被他分尸处死,你可有被他们抓捕杀害?”
“这个……”阡陌有些迟疑。
“你怎么这样作比喻?”阡明佑有些不快地插话道,“说事就说事,你扯小妹做什么?多不吉利。”
“……”阡明远为自己这个糟心的兄弟无语至极,“我只是打个比方。”
“那也不能打这种比方啊!你怎么不拿你自己打比方呢?小妹活得好好的你干嘛咒她?”
“……”阡明远只觉得自己前几日下手还是轻了。这个阡明佑,自从被自己揍了一顿之后,嘴上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说什么他都要跳出来挑毛病,反驳地带劲。阡明远索性不搭理他了,酝酿了一下情绪,接着对阡陌解释道:“当时的情况太过复杂,若想解释清楚,恐怕得从二十年前开始说起。”
阡陌看了一眼面色恢复严肃的阡明佑,又回过头看着阡明远点头道:“我想知道事情的始末,也有时间听。”
阡明远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我阡家在大郑的地位是靠着战场上的铁血厮杀得来,先祖是帮着郑元帝平定了四方诸国的大功臣,只是到了年近四十的时候,由于早年征战留下的暗伤太重,不得不提前解甲归田,是以在先祖生前对战金国的最后一役留下了许多弊端。后来先祖与元帝相继过世,金国反扑,因着先祖留下来的‘弊端’,倒也成就了祖父在战场上的赫赫威名。
只是近二十年前,也就是大郑历五十四年的时候,本应被祖父平定且已经安稳了十几年的金国边境居然又发生了动乱,那场动乱规模虽不大却旷日持久,而且每到祖父想要趁着优势一鼓作气反剿对方的时候,那些‘金国’的余孽都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或者是从祖父严密的布阵中最薄弱的那个点突破重围逃出生天。
如此几次之后,祖父便开始怀疑军中混进了金国的奸细。
只是祖父所带的军队除了业帝嫡系的武将之外便是从先祖时代开始几代人都在军中服役的老人,无论哪一方都不可能做出暗通大势已去的金国余孽,折损己方国力的这种事。若是贸然说出奸细一事,只怕不仅会动摇军心,更会伤了这些老兵的心。
祖父向当时在位的业帝上密报严明此事和其中利害之后,业帝回复了一道不算是办法的暗旨——以练兵的名义将我的父亲和二叔一道调往湛西,暗中帮着祖父掌握大军。说是军中有了阡家嫡亲,好歹能有几个绝对信任的人帮着祖父,不管是分担要职、暗中探查还是为以后从军积累资历都有好处。祖父想着湛西的局势虽然有些怪异,但是却并无危险,虽然他们几人的到来对查内奸这件事不一定有什么帮助,但是也的确是一个历练的好机会,于是也就同意了。甚至……呵,祖父还觉得业帝体恤,居然让自己的儿子们去监管朝中的人,还连自己之后子孙们的前程也一并考虑到了……
业帝原本的意思是让父叔三人都去湛西,只是那时三叔刚刚成亲,父亲不愿三叔同自己和先祖一样刚刚成亲就与妻子分开,便将他留在了长安。
也多亏祖父留下了三叔,否则……”
阡明远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激荡的心情,又接着道:“在父亲与二叔刚到湛西那一年,战势也确实比之前更好了,眼看着敌军大势将去,不日便可班师回朝,甚至军中和长安都在说,我们阡家的男儿天生就是行军打仗的好手,一门三代,个个都是能筑一国基业的国之重器……
可是就在所有人放松警惕准备迎来胜利的时候,‘金国余孽’却在新年之夜趁着大雪天发动了反击。
这一次的反击来的极为蹊跷。
首先,前线的哨兵居然在敌军来袭的时候醉死了过去,没有发出一点示警。可是祖父治军一向严明,虽然当下是新年夜,肩负重责的哨兵也不可能在值守的时间饮酒作乐,甚至连一个清醒之人都没留啊?
只是当时大敌当前,祖父几人都来不及考虑这点。
然后,便是后防的军队也有多员重将出现了醉酒或是四肢无力丧失战斗力的情况,军中战力骤减。”
“他们这是中了软骨散一类的毒药。”阡陌忍不住指出。
“想来应是如此。”阡明远点头,又接着道:“只是祖父并未想到居然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给全军下毒……与此同时,金国的反攻部队战力突然大增,甚至其中还出现了一大批之前战场上从未见过的武功极为高强的好手,竟然以破竹之势瞬间在交战中取得了上风。
祖父是一个固执的军人,不管战势如何诡异,他都是要先赢得了战争再来调查幕后黑手,所以在接下来的抵御战中,他只能派三军之中战力最强,在元家军的嫡系战队中威望最胜父亲和二叔亲自挂帅去到最前线……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这一战我的父亲和二叔都是身受重伤,陷入昏迷。可是……”
说到这里,阡明远眉间有股隐隐的煞气:“谁能料到,让他们重伤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金国余孽,而是不知从哪里来的武林高手……
两位爱子的重伤让祖父陷入了暴怒,在三军重创无力反击的情况下,他做出了此生最为疯狂的一个举动,孤身前往敌军藏身的那座郡城,对着辨不清来路的敌方援军和无数无辜的普通百姓向整座郡城投放了一种名为‘绝户’的毁天灭地的剧毒。”
“绝户?”阡陌猛地想起三年前月箫从湛西传回来的一份关于探不清来路的“元家宗”的情报,在月箫的情报里,那个元家宗便是在抵抗沙海帮的偷袭时使用了“绝户”这种奇毒。元家军……元家宗……难道,那个身份不明的元家宗便是由元家军脱变而来的不成?可是……
“可是绝户不是药神谷的镇谷之毒吗?怎么会……”
“确是如此。”阡明远点头。“先祖过世之后,祖父因心情忧郁曾在外游历过几年,这几年间他认识了祖母和一位来自药神谷的医师,三人走遍郑国的大半河山,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曾祖丧期过后,祖父便不顾当时朝中旧臣的劝阻和新继位的业帝的指婚,娶了一文不名的祖母。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业帝便对祖父动了杀心。
再后来,金国动乱,祖父惜别祖母披挂上阵平定湛西。祖父当时年纪不大,也没有从军的经验,或许是为了保他在战争中多一分活下来的可能,也或许是那位药神谷的医师自己也想见识湛西战场,总之,他便与祖父一同去了湛西,并且在那十年的征战中多次救了祖父的性命。绝户,便是在那十年间,由那位医师传给祖父用来保命的毒药之一。”
来自药神谷的神医?祖父的旧交好友?阡陌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