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道：“你之自信，确实让吾欣赏。”
清都山水郎听得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笑道：“凡夫俗子之自信，十有八九是盲目吹嘘之自信，本山人之自信，却是胸有成竹之自信。”
妇人摇着柔荑间的羽扇，淡然道：“然而光凭自信，并不足以解决问题，你们人世间的那些一败涂地者，一开始莫不都这么自信。”
清都山水郎感慨道：“不愧是张夫人，其见解总是如此独到。”
妇人道：“在你之眼中，这莽莽人世就是一本书，其中的芸芸众生就是你笔下的人物，这些人物长期普普通通，庸庸碌碌，让你这个眼高于顶的写书人失去了提笔的机会，你想让写的书精彩一些，便只得踏出一笔春秋阁，用你那满腹的阴谋诡计，拨弄风云，玩弄人心，让他们按照你的预想，演绎一些可歌可泣的事迹。”
妇人莞尔一笑，接着道：“而在吾之眼中，这茫茫人世，不过是一壶烧开的水，看似翻滚汹涌，实则空无一物，纵是有那么一样让吾恋恋不舍，如今也已接近尾声。这尾声，不得有异，只得是吾想要之尾声。”
清都山水郎道：“不错，夫人的故事只能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夫人想要的结局。”
妇人道：“所以，你之帮助，吾可有可无，与你沆瀣一气，对吾亦无好处。”
清都山水郎朗声大笑：“夫人方才还说，人世间的那些一败涂地者，莫不都这么自信，然而夫人自身，却比那些失败者还要自信。”
妇人道：“你觉得吾会失败？”
清都山水郎道：“至少有这个风险。任凭一件事情在怎么有把握，在怎么势在必得，也无法彻底排除失败的风险。”
妇人淡笑道：“只是刚才有人却说，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清都山水郎道：“那是因为说句话的人是来自清都的山水郎。”
妇人道：“清都山水郎是有三头六臂，还是另有什么广大的神通？”
清都山水郎道：“清都山水郎一无三头六臂，二无广大的神通，清都山水郎只有一颗腹黑的心。”
妇人道：“听你的意思，吾若不答应，腹黑的清都山水郎，便会成为这个无法排除的风险？”
清都山水郎哈哈一笑：“夫人高看清都山水郎了，就算清都山水郎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万不敢破坏夫人的好事。”
妇人笑问：“是吗？”
清都山水郎道：“千真万确。”
妇人想起清都山水郎一贯的作风，不禁笑着摇头：“你就这么想与吾沆瀣一气？”
清都山水郎道：“当然，芸芸众生，滚滚红尘，谁又不想与肾中的女神沆瀣一气呢？”
妇人道：“他人可能如此，但你清都山水郎绝不止如此，说吧，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清都山水郎看着在妇人面前乖的像一条宠物的六爪黑龙，笑道：“很简单，本山人要借黑龙一用。”
妇人道：“还有呢？”
清都山水郎道：“在必要之时，夫人需一展神女风采，现身相助。”
妇人道：“还有吗？”
清都山水郎一撇五脏六腑被种下魔花的流玉枫，道：“本山人要知晓天生道心之人的真实状况。”
妇人笑道：“你目的倒还不少。”
清都山水郎道：“虽然不少，但对夫人而言，这些都不过举手之劳。”
妇人道：“那你又能为吾带来什么？”
清都山水郎笑道：“那就要看夫人想要什么了。”
妇人将手中羽扇轻轻一招，一本旷世奇书顿时浮现在夜色里，书里记载的不是字，而是一个瑰丽绝伦的世界；书页遇风般无声翻过，一页便是一个世界。
妇人再将羽扇一招，一张金光闪闪的画卷已自夜色里缓缓铺开，远远看去，如同人间圣旨，天上神谕。
妇人幽幽道：“吾亦不知，吾还有什么想要的。”
清都山水郎何其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是上古大神遗留在人间，只有身怀上古大神血脉，或是由上古大神钦点之人方能拥有的两大神物——洛书、河图。
清都山水郎并不觉得惊奇，只是长叹了一声，苦笑道：“夫人一面说着没有什么想要的，一面又将此等神物显露出来，莫不是想告诉本山人，要想与夫人沆瀣一气，就要付出与此相等的代价？”
妇人笑道：“既已知晓吾意，又何必说的这么明白呢？”
清都山水郎面露难色，自顾自道：“这等代价，只怕是没有几人能承受的起。”
妇人笑道：“你怕了？”
清都山水郎道：“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怕呢？”
妇人道：“那应该怎么说？”
清都山水郎道：“只能说有一点惶恐。”
妇人摇着羽扇的柔荑，下意识的顿了顿，原本波澜不惊的目光中，涌出了一股寒意。
只是那股寒意并未完全升起，就被压了下去，妇人重新摇着羽扇道：“那你就是怕了。”
清都山水郎不置可否，只笑道：“如此代价，自是让人不得不慎重考虑，庆幸的是，本山人为能与肾中的女神沆瀣一气，早已有所准备。”
妇人道：“你准备了什么？”
清都山水郎道：“本山人准备的东西并不贵重，本山人不过是为肾中的女神准备了一个引子。”
这句话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但妇人却听的明白其中的意思。
妇人确实需要一个“引子”。
为此，妇人不禁有些讶异。
清都山水郎静静的等了一会，不急不慢的道：“夫人手中所有，皆为能夺天地造化的上古神物，自是看不上俗世间的尘垢粃糠，只不过就夫人今时的状况而言，这一味引子却是必需之物。”
妇人冷冷一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吾需要一味引子？”
清都山水郎笑道：“因为夫人的圆满之期已然将至，而夫人却在这关键时刻放弃了曾精心准备的引子。”
妇人道：“吾何时说过，吾要放弃了？”
清都山水郎道：“说不说无所谓，重要的是怎么做。”
妇人笑道：“吾不过是有了新女儿，便不想在看见她，与她断绝了关系，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清都山水郎亦笑道：“可能什么也证明不了，也可能证明夫人是对她有了感情，不忍夺她性命，以成全自己。”
妇人微微侧过头，冷冷道：“那你认为，会是哪一种可能呢？”
清都山水郎注意到了妇人的动作，笑容中多了几分无奈，道：“本山人认为，应该是第一种。”
妇人满意的转过头去：“那就好。”
清都山水郎道：“只不过就算是第一种，也会给夫人留下莫大的隐患。”
妇人道：“什么隐患？”
清都山水郎目色微沉，笑问道：“夫人可还记得，六百年前，那位被夫人无故坑害的凌霄神将？”
妇人一听这话，摇着羽扇的柔荑，再一次停下，就连倾国倾城的面容，都变得有些生硬。
清都山水郎接着道：“那位神将天生反骨，玩心甚重，夫人以神女身份将其匡骗至人间，趁其不备夺走他的丹元，害他堕入轮回，修为散尽，至今亦无法恢复原身；这些年，夫人仅是一副残躯，却依然能够挑尽天下各大顶峰，还能寻回河图洛书，想必也都是因为手握那位神将丹元的原因吧？”
妇人的脸色原本很是难看，可等清都山水郎把话说完，难看的脸色反倒好看了许多，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道：“看来你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啊。”
清都山水郎放目看向远方的山峦，笑道：“承蒙夫人夸奖，本山人也不过是路过金陵，恰巧从一位七八岁的山大王口中得知。”
妇人心中明了，问道：“从清都到条天山，需要路过金陵？”
清都山水郎脸不红，心不跳，如初道：“本山人东西不分，南北不顾，难免绕得远了一些。”
妇人冷笑一声：“如此说来，你是特意去了一趟金陵，从那七八岁的山大王口中逼问出这件事，然后才千里迢迢赶来条天山要挟吾？”
清都山水郎更正道：“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要挟呢？这顶多只能算善意的提醒。”
妇人冷笑道：“你是想提醒，吾有把柄在你手里，往后只能唯你是从，否则你就将这件事告诉他？”
清都山水郎并不解释，反问道：“难不成在夫人心目中，这么多年来，他都不知道这件事？”
妇人有些笑不出来了：“你是说，他已经知道？”
清都山水郎道：“他当然知道，夫人莫要忘记，他可是龙虎山的张家天师。”
妇人闻言，只觉心头若有所失，也若有所痛，抬头望着圆盘似的明月，喃喃道：“若是他已经知道，那他…为何还不替他的天下苍生主持公道？为了他的天下苍生来牺牲吾？”
清都山水郎看了一眼妇人望着的月色，那月色在这一眼间竟莫名有些凄凉。
清都山水郎随即看向别处，佯笑道：“这就要等夫人亲自去问他了。本山人今夜之所以说起这件事，不过是想提醒夫人，拿了别人的东西，早晚是要还给别人的，就算夫人不想还，也会有人出面让夫人还，所以夫人纵是以现有的引子勉强补全了真身，等那神将的丹元一还，夫人的真身也会再次受到影响。”
妇人心头情绪渐渐平复，目色却依然望着那月：“她确实不足以让吾补全真身，你准备的就够了？”
清都山水郎无比确信的道：“不但足够，还绰绰有余。”
妇人道：“他是谁？”
清都山水郎笑道：“时机未到，不可说也，时机一到，本山人自会将其送至夫人面前。”
妇人的目色依然望着那月，仿佛那月里有什么值得仔细端详的东西：“他不会因此对吾心生芥蒂？”
清都山水郎道：“绝对不会。”
妇人的目色终于不在望月，而是融进了月光里：“若是有，那就不要怪吾心狠手辣。”
柔荑间的羽扇一招，悬于半空的河图放出一片金光，金光如烛灭散去，一幅山川纵横的画面从中叠现出来。
一个少年正行走在山川间，脸色惨白而又低沉。